1 ) 张国荣评《霸王别姬》
對談人:關錦鵬、張國榮
去年(一九九五),關錦鵬應英國大英電影協會(BFI.British Film Institute)之邀,擔任 [紀念電影一百年全球訪談系列紀紀錄片]兩岸三地部分的製作人,為了這個重大的任務,關錦鵬走访了許多極具關鍵地位的電影工作者。
張國榮是九O年代華裔男演員中極為搶眼的一位,他和陳凱歌、王家衛等大導演合作的《霸王別姬》《阿飛正傳》《東邪西毒》等片,在國際間都有舉足輕重的評價,而他在這些片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的陰柔氣質,不但成為緊扣影迷心弦的魅惑,更成為一種電影藝術的議題。關錦鵬以此為主題,和張國榮談影論藝;在香菸與咖啡相伴之中自在自然地共同完成了一次極為難得的訪談。
關錦鵬(以下簡稱「關」):有人把新舊兩個《夜半歌聲》拿來比較,批評說舊的《夜半歌聲》裡非常強調男主角在被毀容之後受很大的傷害,以帶出角色的悲劇性,那麼新的《夜半歌聲》在這個情節上似乎是簡約了,你認為原因何在?
張國榮(以下簡稱「張」):原因其實就是這部戲在拍的時候太匆促了……我也覺得《夜半歌聲》的戲劇性,以及歌王在毀容之後的宿命與打擊表現得不夠,變得整件事流於場面化,也比較著墨於兒女私情……
在毀容方面,很多人誤會是我愛漂亮、說我自戀,所以不願意去化一個毀容得很厲害的妝,其實真的不是那麼一回事。在我拍了第一、兩天下來,心裡就覺得不那麼落實,我也認為至少該瞎一隻眼睛,但是那時候整個進度很趕,大概是計畫在兩個月內拍完,每天拍完的東西幾乎沒有時間讓你停下來反思或者再拍,就拿瞎眼來說,你不可能原本是好好的,突然在幾場戲後就兩眼都盲了。
關:不談《夜半歌聲》,那麼你怎麼看你拍的《阿飛正傳》呢?
張:《阿飛正傳》!那真是超級自戀(張國榮這裡用英文super narcissismistic 來表示),不知道王家衛在創造這個角色的時候是否需要如此自戀,但是我有我的演繹方法。《阿飛正傳》讓我覺得它純粹是個個人秀,在戲裡面,阿飛這個角色帶動了所有角色一起走。我本身就是長於六十年代的人,那時候的香港最靚(美)、最純真無邪、最讓人開心,也因此在表達時,我就希望把整個調子演得靚一點。
關:在《阿飛正傳》《新夜半歌聲》《霸王別姬》這些戲裡,導演似乎都把一些自戀的、美貌的、甚至陰柔的特質落到你身上,你覺得導演們是不是針對你本身的個性因勢利導?
張:我想是有的。畢竟我在舞臺上的形象總是很強烈的,或許別人也就這樣認為拿一件不靚的衣服給我穿是不對勁的,而要繼續美化它。很多導演自然會給我一些美化的角色,對於這種狀況,我無能為力,因為那是導演的意思,我要尊重他。
關:那麼你介不介意我問你,你本身是不是一個很自戀的人?
張:絕對是!一定是(他用了英文Absolutely, 笑得很是自信)!這件事是沒得抵賴的。
關:0K!我們看到過去有許多電影,片中有很多男性的角色是由女性來扮演,這當中多少會有一個現象:那個年代一些女性觀眾把他愛慕的對象投射進戲裡的人物裡面,這難免會有一些危險,但是如果那些男性的角色由女性來扮演,那就安全多了。今天,這個例子少掉了,而一些比較陰柔軟性的角色你也拍得不少,你認為你處理這些比較陰柔的男性角色,與以前那些女性反串男性角色,其中的分別應該在哪裡?
張:以《霸王別姬》為例吧,我覺得是很自然的,我演這類角色時,很多人是很認同的,幾乎沒有人會認為我演這樣一個花旦的角色是不妥的,是會惶恐不安的。我認為,一個演員除了追求功名之外,還必須讓觀眾信服!
關:你覺得這樣一件事是與你平時在舞臺上的表現,或者你一出來給人在性格、在外觀上的印象等等的結合,而建立了讓觀眾信服的結果?
張:(笑得很謙虛)現在,我當然希望觀眾能夠認同「只要是這種角色,就非張國榮莫屬」。我不需要去展現我的肌肉,像藍波•阿諾那樣,這方面成龍已經做得很好了,而如果在「陰柔」這個特質上我是第一名,why not?
關:所以,你覺得你自己可能不需要很用力,就可以以一個男性演這類角色而令人信服,那麼,你認為你演這類角色時有沒有你對自己的看法而非別人對你的看法?
張:我的確有自己的看法,我想,我有件東西是其他人所沒有的,這件東西就是連觀眾也都認同的一一有些觀眾認為我很敏感,尤其在對愛情的態度上,是用一種比較細緻優雅的方式來表現;或許也有人認為八○、九○年代的男人應該表現威武雄風(抬起拳頭勾了幾拳說:「你拚得過我嗎?」),但是這當中的感覺就有差別了,所以我想,總有些東西是我有的,而別人可能沒有。
關:有一些批評提到,陳凱歌在新的《霸王別姬》裏面與羅啟銳曾經做過的版本最大的不同,就在最後一場。羅啟銳把它結束在程蝶衣與段小樓兩人在浴室裏話當年,而陳凱歌則變成程蝶衣角色的自殺,因此,就有人質疑陳凱歌有同性戀恐懼症,以你跟他合作的觀察,你認為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張:我想應該可以這樣去解釋,就是因為……(在這裏思考停留了有15秒之久,才接出下一句話),因為寫《霸王別姬》這本小說的李碧華是個香港人,近年來,香港對於同性戀資訊的獲取與思考基礎多半不脫歐美的範圍,她對同性戀的看法是比較西方的觀察角度,而陳凱歌看同性戀是很中國化的,很道地的中國,或者甚至是很北京的角度去看,對於他的判斷,我無從批評是對是錯。
其實,在拍結尾戲的時候,我們是有過相當激烈的討論的,我曾經極力要求保留兩個男人在澡堂的一段對話,然後如何合理地結束這個故事;但是陳凱歌的解釋是,經過文革的一番激情,葛新死掉,這個時候段小樓如果自殺,會凸顯這個角色是最偉大的,他並不想這麼做,同時,他也認為如果把文革當這部片子的最高潮,在這個地方喊停,然後在若干年後再重新發展一個故事,那又必須加長電影的篇幅才能說服自己;關於這點,其實是沒得爭的,大家看的東西本來就很不同。
至於你問我陳凱歌有沒有同性戀恐懼症,我認為他沒有;但是你問我他是不是那麼懂得同性戀,以我封現代同性戀的知識來看,我認為他並不懂。關於在結局意見上的差異,雖然是很矛盾、很對立,但是,我是一個演員,我應該尊重導演最後的執行意見。
關:程蝶衣這個角色現在是尘埃落定了,但是,先前也曾經邀請過尊龍來飾演,你可不可以客觀地談談你與尊龍在詮釋這個角色上可能會有怎樣的不同?
張:我想,每個人都會有他個人的優點,阿尊或許沒有我所能表現的那麼細緻(我認為阿尊的「本我意識」會大過我)。有人以為開始的時候我們兩人在爭這個角色,其實並沒有爭過,我一向厭惡與人爭東西,主要是當初他們提出的合約條件與我無法完全契合,之後,他們與阿尊談的合約也出現問題,所以又回過頭找我。
至於在表演方式上的不同,我不知……,基本上,我是以一種相當細緻的手法來演,而且,也花了六個月的時間在學普通話與京劇等等。阿尊是一個好演員,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認份地去忍受一些苦,《霸王別姬》確實是一部拍起來很苦的戲.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同時,我想,我演的程蝶衣會陰柔過他,畢竟無論怎麼看,他的外型看起來多少是比我英氣一點,這一點就會讓我們兩人對程蝶衣的詮釋有所不同,但是,我不認為自己的就比較好。
關:所以,就會有人以為如果要你重新選過,你會挑程蝶衣勝過段小樓。
張:確實!因為我覺得段小樓似乎就沒事做了,在戲裡面,他總是被帶來帶去。有許多觀眾會認為程蝶衣是個極其宿命與悲劇型的人物.我卻不那樣認為,程蝶衣其實是個很積極的人。
在舞臺上,他可以醉生夢死地演出,在舞臺外,他與師兄的感情卻是可以完全不理旁人的,這樣的態度,在中國的同性戀發展上他應該是一種先驅。在我們做過的研究中可以發現,不止在京劇,其他地方戲曲中也有這種事情發生,只是許多人將它掩藏不說,我們拜訪到的老前輩們就說,即使不明言,從一些當事人彼此亙動的小動作都可以看得出來。基本上,程蝶衣就是整部戲的靈魂,做為一個演員,做為一個詮釋他的演員,我覺得他這麼做是最佳選擇的。
關:(這裡未出現關先生提的問題,就直接是張國榮的叙述了。)
張:一個觀眾買票進戲院,每個人的接收能力都不同,譬如,1000個看《霸王別姬》的觀眾之中,我想大概會有50個人覺得很悶,500個人認為很好看,大家看到的都很不同,但是,我認為有一樣東西是演員必須有的——他得有他自己的魅力。在整部戲裏,觀眾看得最多的人是你,如何讓他們認同你的角色,這是需要個別議論的,不是每個人對任何角色都能勝任的。我敢打賭如果請周潤發來拍這部戲,恐怕就完蛋了,他在觀眾心目中的形象不是這樣的。
就我而言,從影以來,我拍過六十餘部電影,飾演過各種不同的角色,近幾年來,也有很多人肯定我是一個很扎實的演員,而現在接演這個角色也正是時機,如果早個五年、十年,我接下這類角色恐怕也行不通。
這是我與陳凱歌合作的第一部戲,在此之前並不熟識,彼此不是那麼了解,對許多東西的要求也不甚相似。但是,我認為他是一個道地的中國導演,我希望這部電影可以跳出香港電影的框框,成為一部真正的中國電影。他是一個中國人,他應該了解當時中國人把道德放在怎樣的位置上,他們會怎麼看同性戀,因為我拍過很多電影,對異性戀與同性戀的掌握自然很小心,我想,問題可能出在陳凱歌自己要有計數,大家都要心有計數。
關:你的意思是針對觀眾?
張: 對,就是針對觀眾,看看觀眾可不可能突然間去面對一個同性戀的議題,在看戲思路上是否轉得夠快?這雖然有例子在前,但似乎還是需要探索,需要去考慮有同性戀恐懼症的人,我想,「如何說服觀眾」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關:一面倒地單戀性格或許加重了你的戲份,但是做為一個演員,從小說到電影的這種改變——一面倒地單戀段小樓,這種感覺你覺得舒不舒服?
張:小說和拍出來的電影不盡然會完全一樣的,你必須相信這一點。這本小說和以前也有人找我談過的同一部戲的其他劇本,加上陳凱歌的劇本,三者其實都不一樣,基本上,我有我自己的角度去看這部電影,而不是用小說的角度,至於你問我拍《霸王別姬》舒不舒服,我可以告訴你,其實是有點不舒服,我覺得拍起來有點綁首綁腳,無法放開來作。就這部電影來說,我覺得小孩子的部分比成年以後的部分好看,在小孩子的部分,陳凱歌義無反顧地表現所有的東西,反而是成年之後變得很多事是收回到心裡去不想說了。大概是因為這是與他合作的第一部戲,我盡量認同他的觀點,但是我希望下一部電影,可以擦出更多的火花。我想這可能也是中國大陸導演的思維風格,他們對於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欽慕,還是很放不開。
關:這是不是也對應了剛剛談到的,大家應該顧慮到市場和觀眾來做調整?
張:其實,我身為一個演員,倒是希望這部電影能多著重在兩個男人的關係描述上,因為那才是大家最愛看也最值得探討的。
2 ) 从另一角度看《霸王别姬》
仔细看了很多朋友评《霸王别姬》都是从宏观上来看整部电影,或许是处于某些原因,有些话不敢说,但是我认为评电影,论史实不能回避问题,一团和气。下面简单说说我的一点看法。
李碧华原著开始就是一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先说一说里面的两位性工作者,一位是小石头的母亲,一位就是由巩俐扮演的菊仙。小豆子的母亲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关家班学戏,这我们无从考证,但是这个女人狠心把小豆子多余的手指切掉也要让他进戏班,足见态度是多么的坚决,或许真的是影片中说的那样——京戏到了他最辉煌的时代?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小豆子的母亲都是无情的。
巩俐饰演的菊仙,我认为是非常完美的。她是一个有情有义有智慧的女人。从花满楼的初次出场到为救段小楼和程蝶衣而奔走等等情节都可以看出她的为人不同于其他的风尘女子。虽然程蝶衣一生都对她有成见,自始至终都没叫她一声“嫂子”,但是,我们都很清楚,程蝶衣的悲剧是注定的,有没有菊仙都如此。但是菊仙一直对蝶衣还是非常照顾的,我们可以从她逼袁四爷救蝶衣和帮蝶衣戒烟那段都能看出来。直到蝶衣在文革中出卖了她,加上段小楼被逼之下,无奈的说出:我不爱她,我要和她划清界线。终于让这个坚强的女人不得不用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上来说,菊仙都是有情有义的。
足见李碧华并不是完全赞同婊子无情这一观点。
再来说戏子,段小楼和程蝶衣的友情从小石头与小豆子时代就有深深的基础了,这在影片中是显而易见的,我也就不过多的分析。我很清楚的记得,当小豆子的母亲求关班主收下小豆子时说:你不收下他就是看不起我娘俩。关班主说了句:都是下九流,说什么谁瞧不起谁呀。并最终收下了程蝶衣。
也足见李碧华并不是完全赞同戏子无义这一观点。 那李碧华说这话不就没意义了吗?其实不然,电影里面有一位无义的戏子,那就是被程蝶衣收养并教导的小四,并且他成为最后一切悲剧的导火索。在旧社会戏子无论怎么被班主打都是有义的,到文革就无义了,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记得曾经看过一位作家回忆:他小时候家里很穷,他父亲靠收费报纸供养一家人和供他上学,有一天他回家看见他父亲把报纸浸水,然后在沙子里面裹,来增加重量,为了多买几个钱。他当时要求上进,要与父亲划清界线,就揭发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因此而坐牢,最后死在狱中。两相对比,足以说明在当时的社会发生这种事是必然的。我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思考的细节。
其次一个细节是,三次看戏之中的鼓掌。
第一次是日本军官到戏院看戏时,台下发生骚乱,看客们四散逃窜,但是程蝶衣不为所动,依然忘我演出,得到了日本军官的阵阵掌声。
第二次是国民党伤兵大闹戏院,程蝶衣无法继续演出,段小楼出面说了一句——日本人看戏也没这样呢!结果引发双方冲突,说长日本人的志气。大家仔细对比,就看戏这节来说,段小楼说的确实是事实,最后确是如此结果,我相信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当有国民党军官要听程蝶衣在法庭上一句:“如果青木没有死,那京戏一定传到了日本。”击碎了所有人的心。在大家都觉得他必死无疑的时候,然而却被当庭释放,只因国民党军官要来看程蝶衣的演出。他的演出也博得了国民党军官的阵阵掌声。
第三次是共产党的军队在台下坐得整整齐齐来看段小楼和程蝶衣的演出,由于程蝶衣的烟瘾犯了,无法继续表演。段小楼正准备道歉,却得到了大家的阵阵掌声,然后是一曲不合时宜的“向前进,向前进,我们的队伍...”可见人们的军队纪律严明,但是却对京剧艺术并不理解。
到后来文革爆发,小四夺了师傅程蝶衣的角色,段小楼罢演,结果小四一句“台下坐的都是劳动人民啊,演还是不演,自己掂量。”在菊仙的祈求下,段小楼被迫演出,程蝶衣黯然离去。还是掌声...
反复响起的:这就是命!我记得一次说这话的是关班主,当程蝶衣从张太监府上出来,在城门外捡到小四时,关班主叫他把小孩放回去,说了“这就是命啊!”这话意义深刻,纵观全片,如果没有捡到小四,或许段小楼和程蝶衣以及菊仙都可能是另一种结局。第二次是花满楼的鸨母在菊仙离开时说的:这就是命,窑姐就一辈子是窑姐。菊仙不以为然的说:啊,我被吓到了。但是,最后在文革是,程蝶衣的揭发让这句“这就是命”得以实现了,菊仙上吊自杀。小四也没能有好结果,最终以四个人的悲剧来论证了——这就是命啊!
葛优饰演的袁世卿是一个很冤的角色,他是坏人吗?我看完了电影无法赞同这观点,他数真正懂得戏剧的人,他是真正了解程蝶衣的人,也一直为救程蝶衣而出力。最后“不杀袁世卿不足以平民愤!”,段小楼感到不解,菊仙感到不解,我也感到不解。当晚,袁四爷与程蝶衣在院中饮酒唱戏时,程蝶衣拔剑自刎时,袁四爷一句:慢!那可是真家伙!阻止了程蝶衣在辉煌的时刻死去,让经典成为永恒;也从侧面暗示了程蝶衣的结局。
关班主在准备教后生唱《夜奔》时,刚一句“我本是男子汉,顶天立地”便倒地而亡,我觉得这有其象征意义。《夜奔》是林冲投奔梁山前的一段,如果林冲在这个时候死去,就成全了他的忠义,而不是上梁山当盗寇。如果段小楼和程蝶衣也在这时候死去,那就会成为一段传奇,而不会有后来的兄弟反目。与之对应的是一生伴随程蝶衣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程蝶衣是否真的是同性恋?最后自刎前,师兄弟二人对唱时,程蝶衣:“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段小楼笑道:“师弟,你又错了。”可见程蝶衣心中还有明白自己是男儿郎,做女娇娥实是情势所逼。诚然,历史上演过虞姬的不只有程蝶衣一个,但是他取得最显著的成就就是因为他“不疯魔不成活”才把虞姬演到极致,注定成为同性恋。
也说京剧的命运,前面分析三次鼓掌时,我们已经能看到京剧的衰落。文革时,段小楼,程蝶衣,那老板与小四及红卫兵讨论京剧时,我们已可以预见京剧的命运了,当程蝶衣揭发段小楼前说了一句:“连你楚霸王都下跪了,京戏还能有什么希望啊!”《霸王别姬》在京剧中举足轻重,段小楼又是霸王项羽的饰演者,而项羽也算我们历史上顶天立地的英雄之一,他都下跪了,让程蝶衣绝望,对京戏的未来绝望。
这部电影不仅把京戏和中国的近百年历史融合进来,同时也借剧中人物之口表达了作者的一些看法,我就选几句来举例,其他的大家自己去发掘。第一个地方是,抗战即将爆发时,北平学生游行,有个学生看到程蝶衣和段小楼,说:“戏子,你们知道日本人要打进家门了吗?”段小楼后来说:“日本兵就在城外,有种出去打呀,就知道在城里闹,闹了半天还不是整自己人。”...
以上就是我的一点浅薄见识,欢迎大家交流,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嘛。
3 ) 胡说霸王别姬
程蝶衣:阉割的完成
和我一起看电影的某个纯洁善良的小孩,看到小豆子被“咔”的一下剁掉了多余的手指时,作不忍目睹状。而我则一脸坏笑地想起一个词:阉割。我始终认为剁手指的一场戏在剧中一定有它的象征意义,否则根本无需设置小豆子的六指,也丝毫不影响叙事情节的进展。
蝶衣是男身女魂,在现实中,他的多余器官是手指;在精神上,他的多余器官是男性的生殖器官。小太监们为了进入宫廷而在自愿或懵懂的情况下切除了生殖器官,而小豆子为了进入戏班而切除多余手指的过程也处于半懵懂状态——精神上,他并不十分清楚母亲会对他做什么;肉体上,冰冷的环境使他的痛觉神经相对麻木,所以在切除手指后他表现得比较平静。于是一刀下去,小豆子肉体上的“去势”仪式就算完成了。
然而这种“阉割”不过是一个隐喻,真正实现由男变女的过程,还要经历漫长的而艰难的过程,所谓雄关漫道真如铁,那么而今迈步从头越吧。
先是性别认同,“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一段背台词的情节已经是寓意明显而且家喻户晓众人皆知了,外部观念不断重复,最终就会内化为自我意识。而这种性别认同的最终完成是由 “烟枪捣嘴”的动作实现的。这一动作的实施者是段小楼,此时程蝶衣穿着旦角的戏装,被贴上了女性的标签;“捣嘴”的动作类似于男性对女性的强奸,蝶衣在半自愿的情况下配合了这一动作,他的性别意识的转化是在外界推力和内心愿望的共同作用下完成的;“捣嘴”的工具是烟枪,烟枪暗示着迷幻和上瘾,预示着蝶衣将彻底沉迷于他错误的性别定位的幻影,再也无法自拔。
好了,程蝶衣同学,现在是“女娇娥”了。成了“女娇娥”的蝶衣经历了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的肉体上的“破身”,即老太监玩弄事件。紧接着,蝶衣和小楼收养了小四,一个精神上逐渐成熟的女性开始了母性的觉醒。
蝶衣在化妆间里环抱小楼的腰,说“从一而终”,说“说好了要唱一辈子的戏”,标志着蝶衣的女性意识完全觉醒。他要求得到情爱,并且这种情爱已经有了排他性,这已经是标准的男女间的情感了。
然而小楼并不能满足蝶衣在情感上的需求。于是蝶衣经历了从痴情到迷情的阶段,他的表演剧目从《霸王别姬》变成了《贵妃醉酒》,隐喻着他精神状态的变化。《霸王别姬》中,男女主角有互动有呼应,女主角虞姬坚守爱情并为爱献身;《贵妃醉酒》则是女性的独角戏,爱情世界中的男主角缺失,女性在情爱上无法满足,只好自我麻醉和放纵——在剧中,杨贵妃借酒浇愁,现实中,蝶衣则沉迷于鸦片。袁四爷出现在这一阶段。四爷出现的那场戏中,小楼和蝶衣在台上唱《霸王别姬》,戏院里打出横幅“程蝶衣《贵妃醉酒》”,暗示了蝶衣后来的转变。四爷不是霸王,而是李隆基。李隆基手握强权,内心空虚而失意的蝶衣则成了杨妃,在强权的庇护下放弃坚守走向放纵。
段小楼:沉重的肉身
想起这么一个矫情的短语是在文革时期小四儿审讯段小楼的一场戏里,明晃晃的灯光打在小楼的脸上,舞台上的霸王那么不堪地坐在那儿,全世界都在跟他过不去,而他还得苟活下去。其实我在这里想说的不单是段小楼,只是以小楼的角度来看剧中的各色人物。
在小楼的生命中,蝶衣代表了精神世界,菊仙代表了世俗生活,师父是命运代言人,袁四象征着强权,小四则成了政治附属品。而我们可怜的小楼,就在这几种力量之间苦苦挣扎,被各种力量所牵扯,推引,狼狈疲累地走向最终的归宿。
先说师父。师父对蝶衣影响极大,往往一语成箴地道出了蝶衣的命运。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发展往往最不为人力所控制而只能归结于命运的驱使。而菊仙则恰好相反,她和科班无关,即她与师父关系较为弱化。在一定范围内,命运对于日常生活的影响相对有限。
菊仙的出场在袁四初访蝶衣之后。在精神世界开始受到强权侵犯的时候,小楼转向世俗生活寻求归宿,而菊仙给了他温柔的抚慰和安定的生活。蝶衣和菊仙这一时期的敌对表现了精神和生活的分裂。小楼在俗世中找到了暂时的安乐,放逐他的蝶衣肆意堕落和自我毁灭。
假如一切就这样发展,那么菊仙很可能大获全胜,可是,师父再次出现。师父让蝶衣小楼一起跪下并将两人的头靠在一起,命运之手的最后一推使他们再次走到了一起。
师父去世,小四出场,政治和自然命运之间的交接如此严丝合缝。之后种种人物关系的变迁都不再是命运的自然走向,而带有浓重的政治色彩。强权迷奸蝶衣,而政治强奸所有人。
童年的小四看似若干年前的蝶衣和小楼,其实,在他顶着水盆说“我要成角儿”的时候,已经注定了他会嫁与政治。蝶衣爱的是舞台,是那个纯粹的精神世界,而小四只是迷恋成角儿后的名利和权势。从高喊“枪毙袁世清”开始,小四领略到和政治做爱的快感。这个不知道谁收养了他的孩子,走上了弑父娶母的道路。结果,他真的弑了父——高高在上地审讯小楼;娶了母——看着蝶衣被当众揭发出和袁四的私情。批斗小楼蝶衣时,小四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一种娶母之后的快感。个人感觉小四这个人物形象有点小缺憾,转变略显生硬而人情味不足,有弑父娶母的快感而无羞耻和挣扎。
菊仙和蝶衣的关系是本剧的一个重要内容,总的说来,两个女子从敌对到和解是主要的趋势。蝶衣,小楼,菊仙三人格局变迁过程的前半部分,蝶衣对菊仙是明显尖锐的敌意,表现了精神世界对俗世的蔑视;菊仙则是温柔地恳请小楼和蝶衣分开,俗世生活对精神生活本能地不兼容和抵制,用的是软刀子磨人的方式。
二人关系的转折点是蝶衣戒烟。蝶衣戒烟时全身冰冷,被菊仙拥在怀中,是精神世界在极端无助时主动向世俗生活寻求温暖。而后,蝶衣和菊仙在后台看着小楼和小四唱戏。在被政治强奸时,同样无助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终于达成某种和解。
下着暴雨的夜晚,蝶衣窥视了小楼菊仙的夫妻生活。暴雨象征着强势的政治势力,在政治强暴下,精神世界注视着无助的个体生命在俗世生活中攫取最后的温暖。
批斗时,政治强奸达到高潮,小楼终于彻底抛弃精神和生活。蝶衣的反应,表现出了精神世界完全崩溃时的最后发泄;而菊仙怜悯地看着蝶衣和小楼的互相攻击,那是温软的俗世的生活,对即将被彻底毁灭的精神世界,本能的悲悯和保护。
声音:京剧遭遇广播
京剧:包括京剧唱段,昆曲唱段,京胡锣鼓伴奏及各种背景音乐。贯穿全剧。优美华丽凄凉,饱含情韵,凸显的是情感与命运主题。
广播:包括电台广播和革命歌曲。后段大量出现。声调严肃无情,语气强势,内容激进,表现政治与命运主题。
衣服:个体生命的物化象征
衣服是个体生命的物化象征,虞姬和霸王的戏服是蝶衣和小楼舞台世界的象征,而新婚时的大红锦袍则代表着菊仙苦心经营的安定生活。
影片出现了四次烧衣服的镜头。第一次是小豆子烧了母亲的衣服,从此母亲离开了他的生命;第二次,蝶衣第一次烧戏服,烧了一件大红霞帔,表达出京剧艺术(精神世界)被时代浪潮(强势政治)所侵犯;第三次,菊仙想烧大红锦袍,却终究没烧,因为她还想继续艰难地经营她的日常生活,她还需要一点灵魂式的东西;第四次,蝶衣在批斗会后烧了戏服,霸王和虞姬已死,舞台已死,精神已死。菊仙穿着红袍上吊,她和她再也无法经营下去的,不堪的俗世生活一起,在小楼“划清界限”之后,走向死亡的收容所。
4 ) 《霸王别姬》最后程蝶衣为什么选择自刎?
小豆子一直说错台词: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那是他对自己性别的认同。师哥说你就把自己当成女的,但是他还是说错了。那爷来了,他这一唱,关乎这全戏班孩子年下的新衣裳。他又出错了。最先愤怒的小时石头,拿烟枪捣他的嘴,流出了鲜红的血。气氛极为紧张。而场景又立刻变了,小豆子不再唱错了,一排祥和热闹。从那时起他才融进戏里吧。
后来经历了日本人,国民党,文革的风风雨雨。他都不曾从戏里出来。
他为什么自杀?
他对段小楼的感情是复杂的,我不敢说“爱”这个字。
有人说因为他发现霸王是假霸王,才自杀的,我不认同。
当年段娶了菊仙的时候,他没我死。
当年他救出师哥,被吐了一脸,答应回花满楼的菊仙和师哥热热闹闹结婚的时候没有死。
当年他在雨夜的窗外看屋里的两人亲密时没有死。
当年牛鬼深切被师哥揭发时没有死,
师哥像疯狗一样的时候他也没有死。
经历过这些狗血淋头凄惨的事情,他都过来了。
当熬过黑暗,二十一年后,世道太平了。世上只剩下他们俩人的时候。
小楼又提起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恍惚之前,蝶衣好像明白了,人生如戏,好像又回到那年。段说:你又错了。
其实蝶衣没错,错的是那几十年,错的是他唱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那几十年。
我本是男儿郎,人生确实一场戏。我的这辈子都在唱戏。如今,我醒了。那我也该走了。
关于“爱”我想我想多说一句。我认为爱是爱人对吧,当你爱上一个人,那他如果是个男孩,那你就是社会上说的异性恋。当你爱上一个女孩那你就是社会上说的同性恋。喜欢蓝色的的人,和喜欢粉色的的人难道是蓝色恋,粉色恋吗。
我们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我从来和同学介绍这部片子的时候不会说他是同性恋。他只是对师哥的感情不同。爱上那个人的时候所有的情感都会涌现。
5 ) 最懂蝶衣袁四爷
李碧华名作《霸王别姬》,我没看过原著,只看了电影。之前东鳞西爪地听人讲过这故事,略有了解。又在电视里瞥到几眼片段。一直耿耿于怀。为了表示对这部向往已久的好片子的尊重,破天荒地买了正版影碟。然后在一个冬夜裹着棉被捧着红茶看完。
如一切李氏作品,于沧桑倒转岁月轮回的幻丽之外,片中爱恨刻骨,人物鲜明,似欲乍生生活在眼前。张丰毅的小楼自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刚了,张国荣的蝶衣却是令人心髓俱碎的柔。红氍毹上,霸王别姬,刚柔相济,侠骨柔情,怕不迷得多少女子,万劫不复?阿弥陀佛。
看完之后我独自窝在暖热的黑暗里沉迷。思想依然深陷,一波一波巨大冲击剧撼,乍梦乍醒。正是又一次不巧路过高人居处,被那高空坠物,当头砸倒,脑震荡又不知要若干天。但于如此剧烈震撼之中,好色之徒如我仍有余暇将片中男子拿来一个个在脑中过滤,陡然发现,最后剩在心坎上,滴溜溜一颗夜明珠,可不是霸王,也不是蝶衣,而是袁四爷。
——对,就是那个由葛优扮演的有些獐头鼠目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的津津垂涎于男旦蝶衣最后遭人民政权镇压的反动戏霸袁世卿,袁四爷。
且莫认为我是穷极生疯一心想着要当反动会道门头子的小老婆。领导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待我细细将四爷的诸般好处,一一道来。
袁四爷首次出场,是在小楼蝶衣一折满堂彩的《别姬》演出之后。那时节霸王虞姬,正是月朗花香,溶溶脉脉,镜里双双望定,更不知戏外别有天地。
四爷便在此时闯入这二人世界。亮相先是“一点薄礼”。蝴蝶盒子里白晃晃全套珍珠钻石头面。好。有钱人捧戏子,挥金如土,也是常情。不过见得一份豪奢气魄。正如戏院经理所说:“都说当年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赏戏,有这样的手面吗?——没有吧!”
四爷是冲着蝶衣来的。目的很明确,并不遮遮掩掩。但蝶衣眼里没有他。“舍下小坐”的要求,先是小楼的生硬,再是蝶衣的委屈,两次被拒。四爷是经场面的人,这一小场戏里头,自己是个惹厌的反角,当然心明眼亮。当下脱帽躬身,彬彬而退。更无半句废话。他没有当场暴跳,并不奇怪——这点涵养总还是有的,不然也混不到这份儿上。稀罕的是那份从容里头自有一种笃定,拿准了那只蝶,飞不走。并无老谋深算的阴险。只是一种淡然却坚定的自信。或许他相信除了钱,自己亦有其他,值得一个人被掳获。
这一小场中,霸王与戏霸,五七步之争第一次埋下伏笔。
他不焦,不燥,不馁。由此我相信他并不是只知最后到手的一刹肉体之欢,那“皮肤滥淫的蠢物”。他亦懂得享受追求过程中的种种坎坷苦乐,不为人道的细腻感受。
过程就是结局。除了求爱,求欢,于这漫长曲折的人生,四爷当亦比他人获得更多过程中的印象与滋味。
第一回合的照面,四爷是个丰富敏锐,懂得咀嚼生活的男子。是在世道中打过滚来的人,因此学会平淡处之。
四爷不曾使甚卑鄙手段,因此也不曾在二人之间造成裂痕。相信他在追求(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之中,纵是满心渴望,亦保留有所不为的原则。反倒是小楼方面,横里插进来一个菊仙。这才是真真的男欢女爱。蝶衣那“与师哥演一辈子别姬”的鸳鸯畸梦,终于化作云烟。
在小楼与菊仙定亲的时候,蝶衣独自仰躺在椅上。未卸的妆艳丽凄迷,一头长发散落,满目漆黑。是盲目绝望的永不可能的恋。面前是那面曾映照过霸王与虞姬身影的镜子。霸王不再。他已是别人的丈夫。互为形影的日子永不回头。此刻的镜子,代表的是蝶衣空洞的心。
于是四爷再现。镜头里我们看到一根长长的翎子,斜斜伸入镜中。四爷企图进入蝶衣的心。
“这双翎子,是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当真是难得。”——也不知他是在说蝶衣难得还是在说自己这份心难得。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收取的翎子,残酷地叠印片中交缠一世,不得救赎的爱恨,也叠印乱世里屡遭摧折的绝美的京戏艺术。——一时多嘴,跑题了,回来再说四爷。
在四爷的宅中,蝶衣看到那把年少时许下心愿要送与师哥的剑。于他,那剑是关于他的爱人的威严,关于一份自幼固执的信念,关于虞姬对霸王的全部理解与寄托的信物。他要得到它。一个眼神,四爷已知其意。他说:“此剑是张府败落时费了大周折弄到手的。”又说:“你我之间不言钱字。那个字眼实在不雅。”这样张扬的狂傲,却未令人觉得他在市恩。缓而沉的语调,狂得有资格,傲得有资本。——由此亦可见,敢说“那个字眼实在不雅”,必得坐拥若干身家,不然便得是尝过富贵浮云滋味的过来人,否则,不是实在不食人间烟火(这种人我还没见过),便是故作清高,要么就是不知疾苦、更不知死活的狂言。
于是,宝剑赠佳人。
蝶衣是四爷心目中一顾再顾,倾城绝世的佳人难再得。对于蝶衣自己,男儿郎与女娇娥的身份颠倒一生,始终就没弄清楚过。对于四爷,蝶衣是男是女,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蝶衣身上,他看到所谓完美的化身。
相信四爷对于蝶衣,欣赏的成分远多于情。情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深陷痴缠,要疯狂,要占有,妒恨煎熬,抵死缠绵。就像蝶衣对小楼。我们可以完全挑不出一个人好在哪里而依旧爱他,也可以相爱一世却依然彼此陌生。情是不需要懂,只需要服从它的安排。但四爷对蝶衣,不是。蝶衣的好处,蝶衣的美,大众看到的,他懂,大众看不到的,他也懂,就连蝶衣自己不知道的,他亦看到。四爷是如此敏感的人。他把蝶衣灵魂里美好的东西,看个通透。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当四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指的绝不仅仅是蝶衣的容貌。根本上,四爷与蝶衣一样,是个艺术疯子。于京戏(还有昆曲)这门艺术,他浸淫一生,奉献了全部的心与魂。正像蝶衣所说,京戏全在情境二字。因为情境,两三个龙套穿梭,便是千军万马。因为情境,空无一物的舞台上,这些人分花拂柳,翻山越岭,攻城掠地,活生生演尽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一生的悲欢离合。京戏实在是心的幻术。而情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遇不可求。所以当四爷与蝶衣,台上台下,两个对京戏几近入魔的戏痴乍一相逢,电光石火间,便有云垂海立的震撼。那一刻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他们都是情境中的人。
所以对四爷来说,蝶衣绝不只是一个美貌的戏子。在蝶衣身上,他看到京戏的化境。那是他一生痴狂的东西。对他来说,蝶衣已是艺术完美的象征。四爷这一生没机会登上红氍毹为他理想中的艺术奉献自己,他必须在俗世名利中打滚,这是无可选择的。但是在蝶衣为戏而痴的灵魂里,他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纯粹的倒影。四爷对蝶衣的爱恋,实际上是有着自恋的成分,和对自身完美的期许。这样狂热的痴迷,已经分不清爱的是艺还是人。但是他对蝶衣的态度,仍是节制的。并未陷入爱之便欲毁之的极端。
事实上蝶衣的性别真的已经不是这一场爱欲的焦点。四爷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他爱蝶衣不是因为他是个美好的男人,而是因为他是个美好的人。代表理想中极致境界的人。相信如果蝶衣是一个女子而具有同等高超的艺境,四爷照样会爱上她。又想象,如果四爷真的爱上了某个女子,也必定会比这个女子自己更懂得她的美,她灵魂的本质——除非棋逢对手,被他遇到一个同样敏感至极的女子——不过这概率不大啊。终究这种人不会太多。
他是真正懂得蝶衣的人。他说,在看蝶衣演出时,有那么两三刻,他有所恍惚,疑为虞姬转世再现了。——其实,在这部影片的本义中,蝶衣被赋予的本来就是虞姬的灵魂。为霸王生,为霸王死的从一而终的一颗燃烧的灵魂。四爷看到的,恰正是蝶衣的本相。
不疯魔不成活。这是小楼两次用以评价蝶衣的一句话。说这话的当时,一次是在蝶衣发疯似地凄喊:“我要跟你唱一辈子戏。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一次是在文革中,实行“现代戏大改革”之时,坚持“情境”的蝶衣在讨论会上独排众议反对现代戏(实际上反对的是对京戏的粗糙化和政治化),然后闭门不出。当小楼说“你一辈子就知道唱戏,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哪一出了”的时候,门里传来蝶衣幽幽的声音:“虞姬她为什么要死?”——小楼骂出了那句话,愤然离去。
那个时候,我在想,倘若四爷在,他一定会懂得。蝶衣的坚持。对感情的坚持,对艺术的坚持。蝶衣是这样执著于理想的,纯粹的人。他的灵魂就是一股火,认准了一个方向便一路烧下去不回头,哪怕玉石俱焚。
小楼不懂。小楼与蝶衣并不相同。他是世俗的霸王,期许的是一些物质的,着实的,平凡的幸福。对这个人世,他并不隔膜。他也懂大势所趋,也懂顺应潮流。他是常人。正常,也平常。而蝶衣是疯子。终其一生,蝶衣只生活在自己的心中,只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四爷,我相信四爷如果在,会懂得蝶衣。不疯魔不成活。但真正的爱情与真正的艺术,原本就是一种疯魔。蝶衣是做到极致的人。他凭借一种天赋的狂热抵达了感情和艺术的真义。
在外部行动上,四爷或许不会如蝶衣那般绝然。但,他会懂他。他们是一类人。因为过度的敏感和唯美,而经受焚炼。
四爷曾问蝶衣:“你愿作我的红尘知己吗?”——实际上,在这个红尘里(在这部电影中),蝶衣真正的知己,唯四爷一人而已。不论蝶衣答不答应,承不承认,他与四爷都已经是一对孤独的红尘知己。
小楼不是。他始终未曾进入蝶衣的内心世界。他眼中只看到一个过度痴迷于戏、过度痴迷于他的师弟。而蝶衣,是虞姬。为了内心完美的坚持而死的虞姬。小楼是寻常的人。蝶衣与四爷,是两颗熊熊的灵魂。
影片中有个细节令我非常感动(令我感动的细节也太多了,姑且拣一个说):日军占领北平。在悬着大东亚共荣条幅的戏院里,蝶衣于台上贵妃醉酒。霓裳羽衣,飘飘旋转着绝世的风华。头顶忽地撒下无数抗日传单。灯骤灭。台下喧哗。没有人再顾及台上的贵妃。一片混乱之中,唯有蝶衣,独自于黑暗之中,传单之下,继续着未尽的绝美舞步,丝毫未曾停滞。一片混乱之中,也唯有四爷,独自于楼上包厢继续目不稍瞬地注视黑暗中的蝶衣,丝毫未曾分神。
这便是艺德和艺魂罢。不问外界风云突变,不问这世上如今是谁主沉浮,也不管有没有人在看。上了舞台,是虞姬便是虞姬,是贵妃便是贵妃,黑暗中,也要坚持演完那场戏。那已经不是演给任何人看,是一场,对艺术的献祭。而四爷,即使看不见,他知道蝶衣在继续。他们对艺术如此敬重,对自己的心如此忠实。片中具有这等艺德与艺魂的,有科班的关老爷子,有蝶衣,有四爷。
当四爷孤独地在黑暗中为蝶衣鼓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出卖身体的戏子与买笑追欢的大爷。那是两颗相通的纯粹的灵魂,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上,值得惺惺相惜。
当骚乱的众人终于随着四爷的掌声望向黑暗中独舞的蝶衣,灯光复明,掌声四起。那辉煌的一刻。(我在被窝里攥着茶杯把激动不已)。
在国民政府掌权,蝶衣因曾替日本人唱堂会而以汉奸罪受审的时候,四爷又有惊人表现。
先是小楼与那经理拜访四爷,恳求出手相救蝶衣。小楼说救出了蝶衣,他们兄弟俩(忘了是几年)的包银全归四爷。四爷道:“没你的包银,你当我就喂不起这几只鸟了?”——可以想象,时移世易,四爷大约亦没落了。虽然,余威尚在。但这句淡淡的话,并不令人感到负气,亦不似死要面子的强撑。四爷清楚自己的底子和实力,亦懂得在渐进的没落中,如何不失尊严。也是看过了大起大落的人,知道这世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兴衰原是寻常事。所谓“守得贫,耐得富”,淡眉静目之间,便是气度。
四爷当然并非贵族。但骨子里,那一种超脱于蝇营狗苟的世道之上的高绝,不是天生的贵秉,至少是强者,是智者。世路里磨出来的明净。
他仍未忘记多年前那一个“霸王回营见虞姬,到底是该走五步还是走七步?”的回合。于这危急时机,切切地提出。这是四爷于艺术的认真,亦是四爷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份任性与妒忌的心思。要折倒那个男人,折给不在现场的蝶衣看。通部电影,四爷吃醋耍性子,仅此一处,不动声色的流露。
小楼终于屈服。紧跟着是菊仙的精彩加入。痛快泼辣的言语,一字一句无不有背面文章。这一场心理速战,人性抽丝剥茧,层层尽现,好看至极。
在法庭上,面对检察官“程以淫词艳曲,辱我民族尊严,灭我民族精神”(原文记不大清,意思如此)的指控,四爷从容站起,开言:“方才检察官所说之淫词艳曲,”——静寂片刻,突然用力猛拍栏杆——“实为大谬!”全场被震得无一丝声息。四爷又说:“当晚程所唱者,牡丹亭游园一折,众所周知,乃国学文化中之最精粹。何以在检察官口中,竟成了淫词艳曲了呢?如此污蔑国剧精粹,不知是谁专门辱我民族尊严,灭我民族精神?”咬文嚼字沉沉道来,竟于法庭之中,赢得满场掌声。
这一场是四爷性格中硬、烈、猛、威的一面,最正面淋漓的一次展示。偏是用了极缓极慢,又极掉书袋的语言。正是龙虎精神,原不必大呼小叫。整部电影中,四爷没干过正事。从朝到晚,捧戏子,讨好,诱惑,调情,直至堕落畸变的肉体欢爱。但于此一场,我们就可想见这个男人若处大事,临大节,该是何等的从容不乱,何等的中流砥柱。是性命交关处,可托以大局的人。
四爷最耀眼的一刻完美地展现。正像昏睡的猛兽,平时看着也不见得怎样,偶一睁眼,便有夺星替日的光华。
跟着的,就是结局了——并非电影的结局。是四爷的结局。
四爷的结局是死。解放后,在镇压反革命分子的运动中被枪毙。
电影中看不出来四爷都干了些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我们只能听到一些抽象空洞的罪名,类似鱼肉百姓这样的词语,却不知他是怎样个鱼肉法。他最终的定名是“戏霸袁世卿”。在一片“打倒,打倒,打倒……”声中,被宣判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五花大绑,推出去枪毙了。
四爷死得很惨。但在江山易色权力更迭的大时代里,那样的结局,也是寻常。政治历史,翻云覆雨,不问苍生。谁是谁非都不好说,无辜被牺牲,也只能认了。四爷冤枉与否,我们无从得知。但那样的死法必不好受(实际上怎么死也好受不了)。正是众叛亲离,英雄末路。在时代的巨力下,盖世的豪杰也只是芥尘,眼睁睁看着自己,碎为齑粉。
生命的最后一刻,充满唾骂与侮辱。被剥夺了作为一个人死去的基本尊严。没有同情的眼光。没有留恋的声音。甚至可以预知自己死后,不会有人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四爷站在高高的台上,瘦长的身子被用力摁低,颈后插着代表耻辱的姓名牌。他的名字,打了血红的叉。作为“人”的资格,已经被取消。最后几分钟的残喘,他不过是一具供人任意折磨轻侮的行尸走肉。
他被迫卑微地低下头去。
死亡只是一刹,并不可怕。但之前这精神上的摧残,令人崩溃。他必须眼看着自己孤独地走向死亡。已经被全世界唾弃。
洪亮的声音宣判了他的死亡。群众撕裂了他的姓名。在一片扭曲的人脸与沸腾的骂声之中,四爷昂然抬首,迈着四方步被押赴刑场。他的戏结束了。
四爷痴爱戏剧的一生,始终与舞台无缘。但生命的最后一幕,他终于能够在台上完成。他以最完美的姿势退出了人生。那是一种王者的步伐。那是漫长的演出里,最终的,绝世的一折。尘埃落定。
人生如戏。最终,四爷不负这戏,戏,不负四爷。
他一生追寻的情境,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完成。
我相信当四爷迈着四方步退出,抬起头见到台下振臂高呼打倒的人群——那一瞬间,他心里对他们,是没有怨恨的。四爷心中,世情已是如此透彻,他当知道,这些人和他一样,在时代里是不能够自主的。他也当知道,这些人未必真的相信他的罪名,也未必真的恨他。他们喊,他们骂,他们打倒他,最终,他们杀了他——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浮沉乱世,人人都被诅咒。苍茫的——中国,已经没有慈悲。他一定知道。
繁华落尽。功过无言。四爷最后的脸,是一片平静。他从容赴死,不是勇敢,只是看透。
世界既已癫狂。不如,归去吧。
影片将人置于极度混乱和残酷的境遇中。于是在这样灭裂的碾压倾轧中,人性的卑劣被逼出来,人性的高贵也被逼出来。极端的环境像榨汁机,榨出人的鲜血与泪水,让银幕下的我们,闻到生命最深处的血腥和芳香。
四爷终于是归去。他退场的时候,我在心里为他打着属于一个英雄的锣鼓点。
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四爷的心里在想着什么。是这一生纷红骇绿的奢靡,是曾经的罪孽,是京戏昆曲,还是那个电闪雷鸣,于大雨中持了宝剑勾了脸谱与蝶衣对演别姬的夜晚。或许,他什么也没有想。
雨水中,蝶衣溶化了的凄艳妆容。凤眼朱唇,胭脂红泪。定格成四爷心中的永恒。
看到后来文革的戏,小楼在逼迫下屈服,为求自保当众揭发蝶衣。又与菊仙划清界线。我知道那乱世人性,无可厚非。但,我也知道,倘若四爷还活着,倘若四爷遇到相同的境遇,必不如此。
小楼始终是平凡男子。京戏于他,只是谋生的技艺。感情于他,亦只是人间幸福的寄托。因此受到外界巨大的压力,他可以放弃这一切。但是对蝶衣,对四爷,那是生命的终极归宿。不必刻意坚持,已是共生共存。研丹擘石,赤不可灭,坚不可夺。
虽然,在疯狂的社会里,是否忠实于自己的灵魂,一样都没有好下场。小楼随波逐流,蝶衣与四爷坚持追寻,到最后,玉碎,瓦亦不能全。在多少追问与挣扎之后,电影留给我们的,只是一片荒凉。
这一生,小楼竟不是蝶衣的知己。他只是一个舞台上的霸王。一个渴望寻常茶饭、妻小天年的男子,承受了一段强烈的宿命的感情。他所求的平淡生活,终于被这段感情毁灭。
其实真正的霸王,是四爷。一掷千金的看重。刻骨的了解。相通的灵魂。直至最后末路英雄式的退场。他全部具备了。
我对四爷最后的定义是,他是一个悲哀的霸王。没有被虞姬爱上的霸王。
霸王别姬。这一世,霸王与虞姬在轮回中错过。
片中几个主要人物,小楼,蝶衣,菊仙,性格在开始时都是模糊不定型的。在影片的演进中,他们的个性亦在情节里一点点同步成长起来。随着际遇的跌宕,他们也在不停地变。唯有四爷,从出场便已经是一个完成的生命。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这里那里地将这个灵魂展现出来。四爷始终是四爷。是片中一个已经定型的成熟的男子。
葛优的表演,拿捏得恰到好处。低沉的声音,不焦不躁的眼神,台词微妙的顿挫与那高瘦身躯的肢体语言,在在刻画出一个戏剧国度里的霸王——戏霸,袁四爷。于是令我猝不及防,偶然间,心似缱——呀,就这样,轻轻地,爱上他。这个磐石一般的男子。
又有英雄气度。又有儿女情长。又会成功,又会享受成功。又视死如归,又心细似发。又敏于艺术,又透彻,又执著,又懂得所爱的人(不论是男是女)——这样的电影中的男子啊。
倘有霸王,女人当然宁作虞姬——但没有。所以我们只能好好生活,天天向上,不要为谁拔剑抹脖子,细细打算以后的幸福,然后看了电影哭泣,徒羡蝶衣。
——现世中,四爷难寻。
6 ) 悼痴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近日忽觉忧伤来袭,郁郁终日,独饮,独思,独醉。开始怀念轻易被感动的时光,即便是幼稚单纯的哭泣。于是,这样的夜晚,终于再次沉浸于《霸王别姬》,隐隐觉得要在这一段婉转痴情中寻觅一物,以慰空寂,然而并不知心心念念的是何物。黛玉弹琴需净手焚香,只为不负此琴。而我,洗漱,关灯,盘膝而坐,只为不负这情,这痴,这红尘旧事。
哥哥的妩媚婉柔已无力再评,美艳如他,一笑一颦都是千转百回的心事。蝶衣自幼孤苦,为了将他卖至京剧班,母亲竟在严寒冬日举刀砍断他多余的手指。柔弱的孩子握着满是鲜血的手,口口声声喊着母亲的时候,门外除了纷飞大雪,早已空无一人。每每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便会阵痛。想起后来蝶衣一度消沉,吸食鸦片,身心俱痛时失声哭喊的依然是母亲,生之痛楚,人之脆弱可见一斑。也许上苍总会怜惜娇柔灵秀之人,所以多劫多难的童年里遇见了大气刚强的他。戏里他是霸王,他是虞姬,生活里他是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痛惜他,弥补他心灵缺陷的人,所以他的心早已跟定了他,要跟他唱一辈子戏,从一而终。
熬过冰天雪地的童年,他们终于名扬京城,他的美丽,他的骄傲,他小小的开心都沉醉在师哥坚强的庇护里。蝶衣为小楼画眉,他的心里眼里都是疼惜和爱慕,那是他最喜欢的时刻,只要小楼愿意,他就是他的虞姬。然而,“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句他常说错的台词成了他一生无法弥补的悲哀。小楼遇见了他生活里的虞姬,他要和菊仙开始属于他们的幸福。而蝶衣望着他心里的霸王,固执地说道“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这是谁给谁的承诺?谁又许了他一辈子?他只是他戏里的虞姬,他可以照顾他,怜惜他,但他不是他生命里最重的那个人。这个总是轻笑沉默的蝶衣却固执地相信生命里唯一的东西,那是他从小刻在心里的“从一而终”,他心里沉积的似火真情被小楼一言否定,在旁人眼里他只是疯魔之人。他的眼神从娇媚变为无边的落寞和孤寂。曾经以为只要小楼要他,他可以如虞姬一般与霸王生死与共,为他快乐,为他悲伤,为他度过人生每一次磨难。然而如今,他只是落寞,他的款款深情落入俗世的污流里,没有归宿,没有回声。他的追随只是一个人的独自沉醉。
然而,蝶衣并不曾说恨,一如他从未说出口的爱,他只是本能的厌恶菊仙,他以为是她偷走了他的霸王。其实都是这样善感痴情的人,谁对谁错,谁赢谁输,又有谁说得清楚。他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爱,倾其一切去维护他,帮助他,即便小楼一次次辜负他的深情,一次次令他心如刀割。直至最后,虞姬的角色被小四夺走,当小楼拉着他决意弃之不演的时候,他是那么骄傲而甘愿地随他而去。他要的就是他的霸王至死不降的傲气,他可以跟他同生共死,管他山崩地裂。然而,小楼终究是妥协,蝶衣寂寂地离开舞台,听着他的霸王那句一如往日的:“来也!”他的心早已破碎成灰。
文化大革命时期是人性尽现的时刻,他依然没想到最后疯狂地揭发他,批判他的是他心中一辈子追随的霸王,他变得茫然,是他疯狂还是这世界疯狂?心不再是心,爱不再是爱,他不再是他。他一生坚持相信的东西变得如此荒谬可笑,连霸王都脆弱不堪了,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结局如此悲戚沉重,所有人眉目之间都是现实的痛苦和疯狂。小楼说蝶衣“不疯魔,不成活”,他没有他的执著和狂热,他只想获取凡世中一点点的幸福,如他所说“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而蝶衣,他心心念念只说“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他宁愿玉石俱焚,天崩地裂,都不愿放弃对艺术,对心,对爱的坚持。这样的痴迷,这样的深情终究只能落得沉痛的寂寞。他们的情感是不对等的,没有心智上的契合点,所以他们抓不住彼此,只能看着另一个人沉沦。电影的最后,蝶衣选择华丽地死在舞台上,死在他的霸王身边。他望着他,依然是恍惚,依然是痴迷,然而这样绝美的离去足以让他的霸王一辈子去怀念和追忆。他选择以虞姬的方式死去,以此来告诉世人,他生生死死,今生今世都只想做霸王的虞姬。
是世界太清醒,还是痴人太疯魔?想这茫茫情海,如此痴傻之人再哪里去寻。一部红楼,洋洋洒洒,出现频率最高的也不过是“情”、“痴”二字。古时元好问著诗,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连雁都懂得从一而终,生死与共,而今人今事又是何等凄凉。“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这样的诗词如今读来却只能是无边的怀念。
突然明白自己心心念念在这部影片里寻找的是何物。是美引发痴,还是痴引发了美?情浓有几时?曾经令人心动的东西,曾经那痴迷炽烈却又无所归依的心……
最优秀的中国电影
不疯魔,不成活
菊仙是个好女人
人戏不分,不疯魔不成活。
不解,拍出过霸王别姬的人怎能拍出无极来
你凝视你的脸,几亿人在爱恋。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他是霸王,你是虞姬,“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万丈红尘蹉跌走过半世纪。寥落繁华不由己,十万春花如梦里。剑还给你,命也还给你。“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陪你唱罢这出、我便离去...
他竟当面一语点破:虞姬是真虞姬,霸王是假霸王。
被“历史”绑架了的两个小人物……《活着》和《霸王别姬》不是中国电影的起点,而是终点……
就凭这个,我愿意原谅陈凯歌一切的烂片 你只要伟大过一次就可以了 就凭这个 哥哥你是我心中永远不朽的传奇 你是全世界最大的角儿
城头变幻大王旗,一个《霸王别姬》,一个《活着》,道尽中国现当代史,百年内无可超越。
仨小时的电影,我没上一次厕所,一直专注的在看,除了牛逼我想不出其他的词儿了。直男对于gay来说终究是祸害,他们不敢爱,面对自己的感情畏畏缩缩,伤了别人还假惺惺。每个人都演的很好,蒋雯丽虽然出场不到半小时,也是把角色诠释的淋漓尽致。这真是陈导的巅峰之作了。
君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陈凯歌可以靠它吃两辈子饭了,现在看来江郎才尽也情有可原
我記得我標記過這部片子的啊!——我以為這是國產電影的開始,誰知道是結束。
蝶衣于台上贵妃醉酒,头顶忽撒下无数抗日传单。灯骤灭,台下喧哗。没有人再顾及台上的贵妃。唯有蝶衣,继续着未尽的绝美舞步丝毫未曾停滞。一片混乱之中,也唯有四爷,独自于楼上包厢继续丝毫未曾分神。看到这里感动的一塌糊涂。结尾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真的落泪了。纯粹坚持的2人去了
这真的不是电影,而是人生。如此真实深刻地反映了从抗战前夕至文革的那段历史时期下命运凄惨的人们,渗透在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不能忍受戏班虐打的孩子,而文革中六亲不认,人格扭曲更是展现到了极致。当然最赞的是哥哥的表演,如此悲哀可怜的蝶衣让人心痛,不疯魔不成活,人戏不分,现实的他也是如此
它已经存在了15年,我现在才去看它。小时候的部分,有些不够自然,后面倒是越看越入戏了。段小楼的个性颇有点让我厌烦,顶着个英雄的皮囊,其实最不懂事。电影结束的时候,很想听张国荣版的《当爱已成往事》,对张国荣从来没有特别的感情,也一直只听林、李版本的那首歌,可经过电影的铺垫,彻底推翻过去的喜好,张的版本变成了电影的延续,仿佛程蝶衣还在那低低的说话一般,缠绵悱恻,绕梁三日。
在野路子出身的张国荣面前,学院出身的张丰毅显得那么单薄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必再苦苦追问他的消息。爱情他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