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修改版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第39期(总第1156期)。未经授权,严禁在任何平台以任何形式转载。
威尼斯电影节颁奖日当天下午,有外媒记者在推特上透露,新西兰导演简·坎皮恩回到了丽都。熟悉欧洲电影节的人都明白,这就意味着晚上的闭幕典礼上她有奖可拿。之后坎皮恩出现在闭幕红毯上,更是坐实了这一传闻。大家都以为这个奖会是金狮,毕竟她的第二部长片《天使与我同桌》(1990)就已经在威尼斯拿到了评委会大奖,之后又以《钢琴课》(1993)成为首位(到今年七月前也是唯一一位)获得戛纳金棕榈的女导演。以这样的大师身份和资历,如果给的不是头奖,脾气不好的根本就不会回来领。
《犬之力》如果拿到金狮奖,就是女性电影一个满轮的标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女导演作品开始陆续在柏林和威尼斯登顶,其内容多为女性主题。坎皮恩九十年代初的金棕榈,宣示着女性电影艺术家夺回了对自己生命体验的叙述权,不再屈服于男性凝视之下。世纪之交,加拿大导演玛丽·哈伦以《美国精神病人》(2000)吹响了女性电影下一个阶段的号角:以女性凝视拍摄、剖析男性和男性气质,甚至挑战父权制或是嘲讽资本主义。而《犬之力》作为坎皮恩近十二年来唯一的电影作品,正是对男性气质既有历史性又有现实感的深刻探讨。至此,女导演不仅可以拍女性,也终于获得了点评男性的权利。威尼斯本可以用一尊金狮来凝固这一历史节点,就像二十八年前戛纳颁给同一个人的那片金棕榈。
可惜韩国导演奉俊昊率领的评委会选择了眼前舍弃了远方,选择了回顾历史而非向前看,最终将金狮奖颁给了法国影片《正发生》。这部由自传体小说改编的电影讲述了六十年代法国社会和法律对堕胎的双重歧视,并由此造成了女性的艰辛和血泪。《正发生》是一部好片子,导演技艺精湛,很难看出不是电影学院科班出身。但它属于女性和其他弱势或少数群体艺术创作中汗牛充栋的伤痕叙事、苦难叙事,且在同主题电影中也不算是最出彩的。相对于两个月前金棕榈影片《钛》那种恣意的创造力,那种超越性别的自由和对刻板男性气质的不屑,威尼斯选择这部堕胎血泪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女性电影的一种倒退。也许最近美国得州和波兰的反堕胎法案刺激到了评委,让他们认为有必要做一次针对保守势力的防守反击。但这样的做法实际上是被动的,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历史会证明,《犬之力》这样的电影才能让女性创作化被动为主动,才是2021年威尼斯金狮最好的选择。
艺术电影中,绝对不能剧透的实际上很少,《犬之力》恰是其中之一。片中的铺陈和反转不但是叙事工具,也是对社会和人性思考的一种呈现。所以剧透不仅会影响观感,更重要的是会阻碍观众思考。然而不分析剧情,又很难说清片中的微言大义。笔者想了很久也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在此做个申明:下文内容会透露大量剧情,建议在观看影片后阅读。
《犬之力》改编自美国作家托马斯·萨维奇1967年出版的同名小说。萨维奇生于爱达荷州,母亲后来改嫁给蒙大拿的一个牧场主,幼年和少年的经历让他的作品常带有浓厚的西部色彩。从西进运动到牛仔文化,美国西部所孕育的文化想象难免渗透着过剩的雄性荷尔蒙,从而使“西部”这一类型,无论文学还是电影,成为窥探男性气质的尚佳选择。
电影以完美的视听语言讨论了同样的主题。故事发生在距今百年前的蒙大拿,年近不惑的菲尔·伯班克(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饰)与弟弟乔治(杰西·普莱蒙饰)一起经营着家族牧场,他们像小时候一样住在一个房间,各睡一张单人床。一次外出进行牧群交易的旅途中,乔治结识了寡妇罗丝·戈登(克斯汀·邓斯特饰)和她瘦弱阴柔的儿子彼得(柯蒂·斯密特-麦菲饰)。在一番交往后,乔治娶回了罗丝。这让菲尔很不高兴,他想尽办法刁难、羞辱罗丝,致使后者精神崩溃,借酒浇愁而逐渐成瘾。
伯班克兄弟是一个奇妙的矛盾体。哥哥菲尔聪慧过人,毕业于耶鲁大学古典学系,精通希腊文和拉丁文,擅长乐器,外型也比较有魅力。但他却故意不修边幅、行为粗野、言谈粗俗,皮靴与牛仔装是他唯一的衣物,还对精致柔美的事物嗤之以鼻。乔治则完全相反,微胖的他长相极其普通,笨拙敦厚,没有什么才艺。人也不太聪明,大学读不下去就退学了,回到牧场是他当年唯一的选择。可他却总一副绅士打扮,喜欢干净整洁,待人也比较友善。这种非常极端的二元对立在影片前半部分吊足了观众胃口,擅长人物塑造的坎皮恩仿佛在问大家:这两者之间,你喜欢哪种男人?你想做什么样的男人?
粗犷、强壮而有魅力的的菲尔很令牧场牛仔信服,但有时却并不能跟他们打成一片。这个全男性的群体,会在炎夏到河里裸泳消暑,水中嬉笑打闹或躺在岸边休息都很自然随意。菲尔则没有大家放得开,从不参与水中的嬉戏,而是独自到人迹罕至的河岸下水。他对自己的肉体有一种抗拒,拒绝展示它,甚至经常和衣而睡。加上初次见面就欺负彼得,和对罗丝表现出的病态厌女情绪,我们逐渐意识到他的一切行为都源于对自己男性气质不足的恐惧。与众不同的欲望倾向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总是想当然地被当作娘娘腔,所以他发展出一种病态的过度阳刚化(hypermasculinity),来抵御这种被女性化的恐惧。
李安的《断背山》(2005)是影史上的一个大事件,片名甚至进入了流行词汇,成为对一系列性现象高度抽象的概括,也是人们在难以启齿时所使用的“遮羞词汇”。其原著小说就是受到了萨维奇作品的启发。《断背山》的故事发生在作者安妮·普鲁所熟识的怀俄明,但两位主人公却分别来自于蒙大拿和犹他,应该也不是巧合。2001年,普鲁为《犬之力》的新世纪版撰写了后记,说萨维奇的这部小说是“充满戏剧张力的心理学研究,处理了当时极少有人讨论的话题——在男性化的牧场世界里受到压抑的同性恋,会以恐同的形式表现出来。”
另一个与菲尔形成对比的男性人物是彼得。我们一开始见到的彼得是一个敏感内向的孩子,年龄应该是在十几岁的尾巴上。他与母亲十分亲密,会做漂亮的纸花让她高兴。面对菲尔和牛仔们的讥笑,他毫无办法,在牧场上也显得手足无措。坎皮恩再次展现了她在人物塑造和转折上鲜有敌手的精湛手艺,以一系列“意料之外”让我们意识到这个男孩并非看上去那样软弱无力。彼得对自然中的花草鸟兽兴趣极大,立志成为医生,喜欢独自外出观察动物和环境,有点“探险”的意味。一日他从野外抓回只兔子,可爱的小家伙立即得到了家中女眷的喜爱。当女仆拿着胡萝卜到彼得的房间想要喂兔子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是对男孩天真善良性格的继续刻画。结果镜头一转,女仆一声尖叫——兔子躺在彼得的桌子上,已经被开膛破肚。“要当医生就得练习解剖啊!”他事后向母亲这样解释道。一个对生命有些漠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慢慢浮现出来。
所以菲尔与彼得表面上一刚一柔的对立是一组流于表面的假对立,在两人迥异的表象下,是对自己、对他人的残忍和对生死的漠然,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必须。他们之间真正的区别在于,菲尔以为他的出路是变本加厉地压抑自我,而彼得选择接受自己,再在时代和环境的夹缝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菲尔对彼得的感情转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导演对此的铺陈可以说是我所见的同性情感转折中最充分、自然的。菲尔发现彼得虽然阴柔,但并不是个废物。无论骑马还是牧场上的活儿,只要有人教,彼得学得也并不慢。加上双方已经意识到互为同类,男人就把男孩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要把自己的生存之道传授给他。片中反复提及的已故传奇人物野马亨利(Bronco Henry)是菲尔的偶像,当年正是此人教导菲尔成为一名优秀的牧场牛仔,到了影片中后部分,我们也很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要比师徒复杂得多。菲尔被彼得打动后,显然是想如法炮制,要成为彼得的野马亨利,将他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继续传承下去。而他对男孩的感情也开始不断发酵。
康伯巴奇在威尼斯记者会上说,他觉得菲尔过度阳刚化的男性气质是一种防御机制,彻底遮盖了真实的自我。按照他的逻辑,我们在影片后半部分中看到,这种以自我情感阉割为基础的防御,其软肋也正是情感。菲尔一旦对彼得动情,就像是“破了功”,而由于长期压抑,他并不知道怎样控制这种汹涌的情感。他没能灭人欲,却为人欲所灭。到了这个层面上,性取向实际上已经无关紧要,情感阉割是腐朽的父权制对男性气质的统一要求,影片只是取了一种极端情况。这种话题落在坎皮恩手里是观众的幸运。正如制片人所说,坎皮恩是把握人类欲望的大师,善于挖掘被掩盖的情感。我们甚至搞不清她调动了什么音画元素,就把一个人物从欲望泯灭的状态过渡到了情感决堤。曾听坎皮恩在一个电影节的大师课上说,欲望跟情感一样,不是一个独立的东西,你不能专门拍几个场景来推动欲望,而是要把它贯穿在每个镜头的每个细节里。想必《犬之力》就是这种大师级导演课的教科书吧。
影片的结局,硬汉死在了柔弱的男孩手里。这时我们才理解了片头那句画外音:“要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帮、不救,我还算是什么男人呢?”观众本以为这是菲尔的声音,讲的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但实际上却是彼得。罗丝对自己阴柔的儿子相对比较包容,与伯班克兄弟的父母形成鲜明对比。换句话说,即使在那样一个艰难的时代,彼得也不缺爱,所以他能够很好地控制欲望,不会把自己交付给没认识多久的菲尔。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一种新的男性气质,即接纳自己的欲望并学会管理而非阉割自己的情绪。
菲尔死于炭疽热,感染原因是彼得的设计加上一点巧合。这个畜传人的疫病以不同方式多次复现,是导演在为主人公之死做铺垫。片中动物的出现不但有推动剧情、埋下伏笔的作用,也是一种隐喻。片名原文 The Power of the Dog,出自旧约圣经智慧书中的《诗篇》:
耶和华啊,求你不要远离我!我的救主啊,求你快来帮助我! 求你救我的灵魂脱离刀剑,救我的生命脱离犬类, 救我脱离狮子的口;你已经应允我,使我脱离野牛的角。 (和合本圣经《诗篇》22.19–21)
圣经对狗没有什么好感,常常是奸邪的象征。而在这篇祷诗中,各种动物都用来指代危险,与刀剑相提并论。坎皮恩在视听上很好地重现了这个隐喻,片中随处可见可闻的牲畜,其实就是四伏的危机。同一篇祷诗前几行还特别提到了牛:
许多公牛环绕我,巴珊大力的公牛四面围困我。 它们向我张口,好像猎食吼叫的狮子。 (修订版和合本圣经《诗篇》22.12–13)
把牛比作“猎食吼叫的狮子”实在有些奇怪,但古文献大多如此,有音律和文本传承的因素。但影片主人公的命运恰好与之对应,因为致命的炭疽热正是来自于病牛。所以“犬之力”大约就是邪恶之力的意思,是危险和死亡,祈祷者请求上帝让他远离之。影片开始就交代了菲尔对病死的牲畜十分警惕,提醒牛仔们要当心炭疽热。欲望爆发、情绪失控的他,就像是被上帝抛弃的祈祷者,最终丧命。
《诗篇》22的作者似乎非常自卑,他先被非人化,又受尽他人的欺侮:
但我是虫,不是人,被众人羞辱,被百姓藐视。 凡看见我的都嗤笑我 [……] (修订版和合本圣经《诗篇》22.6–7)
所以他不断呼唤上帝,希望得到神的庇护。被众人唾弃孤立无援时,最容易将自己的不幸归于超自然力量,也最容易给自己造个神。而所有亚伯拉罕宗教的上帝,同时又都是父权的象征,他在犹太旧约中,就是一个喜怒无常、赏罚无度的暴君。就连基督教新约中的神也会抛弃你,任由你被钉上十字架。
新约《马太福音》27:46中,耶稣受难时对其天父的祷告就引用了《诗篇》22的第一行: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为什么远离不救我,不听我的呻吟? 我的神啊,我白日呼求,你不应允;夜间呼求,也不得安宁。 (修订版和合本圣经《诗篇》22.1–2)
或许我们造出的神本就不是全知全能的。而菲尔们要受尽磨难,被钉死在父权的十字架上,才能换来彼得们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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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总评价,想看细节分析请直接下拉】
【本片符号系统和意象并不复杂,如果是熟悉绝大部分常见电影意象的人完全可以跳过这篇分析按自己的想法打分】
【细节只是我个人认为对人物体现做得好或埋下伏笔的地方】
首先说,这片子无关同性。
我看短评里有无数张口就是“宣传的噱头是叔侄恋自己被骗了”打低分的人,我想他们大概率看不到这篇影评,但我还是要写在这里。本片不会在大陆公映,不需要各位的票房,奈飞也没给大陆的朋友们提供服务,所以这片子根本不会在简中媒体上大肆宣传。所谓看到的“宣传”,是因为主演BC本人的名气导致营销号搬本片的预告,抓住吸睛点“叔侄恋”来吸引热度。
这是营销号行为,与电影毫无关系,请在打分之前搞清楚这一点。
在看《犬之力》这部电影之前,我紧赶慢赶加急看完了被我拖了两个多月的原著,所以对片子大概的情节有所了解。不得不说本片实在是相当忠于原著,但是又在原著的基础上有些微妙的改动。删去了Johnny的部分,也将书中卖手套的印第安人和买动物皮毛的犹太人结合了起来,更是加了几场性张力爆发的戏。
这就将电影领向了一个与书不尽相同的维度。
有看过原著的人觉得,书里Johnny的部分更为精彩;书里的Peter比电影更为残忍冷血;书里Phil的角色更加刻薄而混蛋;书里的Rose更加懦弱。当然书里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扑面而来的荷尔蒙爆棚的性张力,对于Branco Henry的一切,对于Phil对Peter的感情,都仅仅只是点到即止,到底是兄弟还是朋友,抑或是恋人,都不去说破。
但是简导无意把犬之力拍成原著那样的故事。原著的戏剧性本就不强,简导更是进一步弱化了电影的戏剧性——直到结尾。
简导磨刀一个多小时,拔刀的一刻刀光锃亮,一刀下去稳准狠辣,观众都被捅懵了没觉得疼,等觉得疼了早就血流如注了。
简导的剧本里,Peter并没有那么冷血,Phil也没有那么刻薄。从Branco(我看到他的年龄的时候真是一口老血,他跟Phil在一起的时候都四十五六了,Phil才十五六岁)到Phil,从Rose到Peter,再说George,每个人都有错,但每个人都没有犯下大错。Phil刻薄、暴躁但也脆弱易碎又纯情;Rose可怜,但是她同意George求婚的时候不可能毫无目的,何况她还酗酒;Peter爱自己的母亲,但是也极度冷酷无情,利用Phil对他的爱杀了Phil;George与Rose结了婚,但是他懦弱木讷,几乎不曾维护过自己的妻子。没有纯粹的恶和纯粹的善,不是单纯的好或者打定主意的复仇。每个人都仅仅只是人,每个人都在正常的生活,只是他们的生活相互挤压、相互冲突,最后走向不可避免的崩塌的结局。
不要去评判任何一个角色,简导不关心道德。
从Phil的角度来说,Rose是他生活的闯入者,是他为自己牢牢筑起的“男性世界”的不安分因素。他排斥Rose,不光是因为她打破了他这么多年平静的生活,也因为她身上有着他无比排斥的女性气质。Phil畏惧女性气质如同畏惧洪水猛兽,他选择用无休无止的嘲讽表达自己的畏惧,仿佛他在口头上占了上风,这一切就不再对他形成威胁。
因此他打压Rose。因此他嘲笑Peter。他也嘲笑自己的弟弟,称他为fastco。
Phil是个悲剧人物。他强大而刻薄,他脆弱而孤独。他压抑,也有着涌动的欲望。正如原著作者对Phil的评价,Phil hates the world if the world hates him.而扮演者BC对Phil的形容更加确切,he tried to destroy the world before the world destroy him.Phil总是会被摧毁的,没有Peter也可能会在将来有某个Jack,Phil是个已经被成长环境和成长经历损毁的人,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救赎。但也不必同情他。他只是个普通人。
从Peter的角度来说,Phil让他的妈妈不开心了。片子开头的旁白就告诉所有人,自从他的父亲死后,Peter的唯一目标就是让他妈妈开心。他选择杀了Phil,一劳永逸地替妈妈解决所有问题。他孝顺,的确,但他也冷血。解剖一只那么可爱的兔子而没有丝毫动容(天可怜见的,看那一幕的时候我正在吃零食…手上的零食突然就不香了),原著中对Peter杀鸡的描写更是传神,只说他穿着白衬衫轻巧的将鸡脖子一拧,鸡就在他手上断了气,过程迅速,他的白衬衫上甚至不会溅上一滴鲜血。Peter残酷而冷血,我甚至不知道他最后对Phil的示好是猎人对猎物的最后的怜悯,是引诱Phil上钩的最后的诱饵,还是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心。简导第五段的镜头太过暧昧让人迷失,抽同一支烟的烟雾缭绕中整个关系的实质并不能被普通观众看清。
这部电影像是真正的“偷窥”,从每个人的生活里截取种种片段呈现给观众,这些片段里他们克制的生活。简导拍的是人,男的,女的,爱过的,没爱过的,贪婪,懦弱,欲望,镜头下每一幕都是静静流淌的小河。生活犬牙交错,如同风过山谷,其实远远看着就好。
镜头和配乐都是一绝。镜头风格很类似于泰伦斯·马立克,我太过爱泰伦斯·马立克,也理所当然的爱这部电影的摄影风格。
Kirsten Dunst的表演非常出色。非常、非常出色。Rose的整个变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了救命!)在多个维度上展现得淋漓尽致,Rose的逐渐崩溃增大了Phil的存在的压迫感。我看着Kirsten Dunst的表演,尤其是她奔跑过去要求用动物皮毛换手套的那一场戏,我几乎屏住呼吸。那是她最大的反抗,那双手套是真正属于她、而不会被Phil嘲笑的东西,那是她最大的自由。那一场戏仍然静默,但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残酷的美。
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Rose在聚会上端着托盘,Dunst那一步摇摇欲坠的后退使我神经绷紧,也使我头皮发麻。
她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书写了一只被狩猎的野兔,从那个一头柔软细腻金发的快乐女人到一只惶恐,尴尬与摇摇欲死的猎物,她使想起错开在山林间的玫瑰。
另外,容我夸一下BC。
Benedict Cumberbatch,这么多年了,他总算交出了我想看到的答卷。他就是Phil Burbank,那个强大又脆弱的西部牛仔。我总是评价他的演技,这次竟然静默无语,因为我无法去评价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只能说,最后看到Phil被装进棺材时的镜头我悚然一惊。Phil死了,他的灵魂走了,我突然意识到躺在那里的是BC。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角色其实是他演的。这次的威尼斯,他在我心中是无冕之王。(当然我还没看《倒影》)
(还没写完!!!!!!等我慢慢写片子的细节!!!!这片子细节也太多了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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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次碎嘴的更新。
又看了一遍,这次肯定的觉得Peter有俄狄浦斯情结。换句话来说,恋母。Rose在他眼里是有身为女人的吸引力的,这孩子的恋母情结虽病态但可控。
那么Peter为了Rose而杀掉Phil也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这么看来,Peter应该不曾爱过Phil。
另外,Phil很可能恋父(考虑到Bronco的年龄和他们的关系),他对Peter说不上爱,只能说是有好感,这种好感其实源于他对Bronco的爱。【代餐不健康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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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更新了。
现在觉得Phil对女性气质的恐惧和讨厌大概率来自于Bronco。Bronco讨厌,所以他也讨厌,他小心翼翼的让自己保持着牛仔的形象,阳刚、男子气概,与娘炮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既是一种微妙的“传承”,也是Phil对Bronco深刻的爱——他一直有努力让自己是Bronco喜欢的样子。【明明这不是部基片但我还是为Phil和Bronco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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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了。刚看了个BC的采访,他说Phil残忍正是因为Phil脆弱。
好吧,不愧是诠释这个角色的人,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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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写细节属于想到哪写到哪,等写完了再来仔细理一下顺序
【细节1】Phil对Bronco的感情
我以为这个细节其实挺明显的?没想到貌似的确有人没看出来。
在这条汗巾上绣着两个字母,BH(见上图),BH正是Bronco Henry这个名字的缩写。Bronco Henry这个名字,但凡是认真看了电影的,就会对他有所印象——毕竟Phil开口闭口都是Bronco,跟人聊天说这是Bronco说过的,提及某些经历某些技能说这是Bronco教会我们的,连跟自己手下的牛仔一起喝酒都要说敬Bronco。
截图的这一段戏,性张力几乎要溢出银幕。
从裆部抽出的汗巾、虔诚而静默地擦拭身体,然后将汗巾覆盖在脸上反复嗅闻、让少见的精致布料反复轻柔摩挲胡子拉碴的脸庞......这一串动作已经是男性崇拜的顶峰,也是Phil欲望达到的顶峰。更别说放下丝巾后Phil伸向下半身的右手,那种缓慢而又坚定地肌肉动作,我十二万分地肯定Phil一定是在jerk off。
这段戏是Phil一个人的独角戏,有青草的粗粝、阳光的温暖和森林小溪的美好寂静。Phil在林间放松下来,脱掉衣服。他的孤独,他的脆弱,他的温柔,他压抑的隐秘而涌动的欲望,在这场戏里不加保留的被展现出来。
Jane实在是太懂男人的双面性,和那种男性最原始最野性的性崇拜。两分半钟的戏,这一切体现得淋漓尽致。
简导说,Phil是个脆弱易碎的人。而这一幕,可以说是对他的脆弱易碎最直接的表现之一。同时也可见Phil对Bronco深深的迷恋(此时Bronco已经离世二十年了!),而这一切都为他最后死于Peter手下埋下伏笔。
这场戏也是我认为该片在【偷窥】这个视角上做到极致的一场戏,刻薄而强调男子气概的Phil孤独与温柔的一面被导演的镜头静静地凝视,不加保留的暴露在观众面前。在这场戏之后,Phil强势的一面在观众眼里不复存在。他的暴怒显得色厉内荏,他发现偷窥者的一刻显得惊慌失措甚而有些可笑。Phil在这场戏里暴露出了弱点与感情,就注定了悲剧的命运。
【细节2】
这个不能算是细节只能算是给想嗑叔侄的人看的:Bronco,生卒年月1854-1905.Phil,生卒年月1885-1925. Phil自己亲口承认说是在与Peter一样大的年纪遇到Bronco的,那会儿Bronco四十多岁,Phil十五六岁。片子的故事发生在1925年的蒙大拿,Phil将Bronco的马鞍、Bronco的汗巾保留了二十年整。他对Peter好,是因为看到了一点Bronco和自己的影子。换句话来说,Phil是在吃代餐。也是一丁点分析吧。
Peter与Bronco那个矫健的牛仔并不相像,但是他能看到Bronco和Phil所看到的东西,身上也有着Bronco和Phil所有的气质。
【细节3】Phil对Peter态度的转变
很多人觉得突兀,那我就分析一下吧。
Phil对Peter态度的转变,来源于口哨声中的那场戏。
在嘲笑的口哨声中,Peter目不斜视地穿行其中,然后折返。四周的哄笑在他波澜不惊的脚步中渐渐低下去,最后陷于沉寂。所有嘲笑他的牛仔都静默下来看着他在他们之中走动。他那种波澜不惊的脚步和神色震住了这群西部牛仔。Phil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看着Peter,在口哨四起的时刻并没有出言维护他。但当Peter震住其他人的时候,Phil意识到Peter身上有某种坚定的、与他相通的男子气概。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男孩儿是个“可造之材”,有着沉默而阴郁的力量,像当年的他也像当年的Bronco。但他喊住Peter的一刻,除了这些想法,也有拉拢Peter使他与他的母亲Rose相疏远的意味。Phil想借此摧毁Rose——那样的话,Rose就真的无人可以依靠了。
【细节4】纸花
Phil被放在桌子上的纸花所吸引。虽然他出言嘲讽、并且用纸花来点烟,但是他终究是敏锐的发现了、并且被吸引了。同去的别的牛仔都对纸花视若无物,只有Phil注意到了。他不修边幅的外表下有着与表面的粗犷并不匹配的细腻,所谓男子气概只不过是对真实自我的伪装。
这一幕里Phil也用食指触碰、揉搓纸花的花蕊。这个动作其实有种不动声色的性暗示,算是对他隐秘欲望的一种捕捉。
【细节5】拉德茨基进行曲
Phil吹的口哨、Rose弹的钢琴,都是同一首拉德茨基进行曲。拉德茨基进行曲其实流传甚广。即使是不知道这曲子名字的人都听说过它。(片子里Rose开始弹琴的一刻大多数人应该都会觉得耳熟吧?)
这曲子不难,而且雅俗共赏。但即便是这样的一首曲子,Rose也弹不好。
Phil骂她是为了权钱才跟George结婚的,骂她一无是处,对她冷暴力,骂她附庸风雅,都不如这曲子来得打击大。Rose在拉德茨基进行曲上的失败和Phil在这上面的擅长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几乎是坐实了她“一无是处、附庸风雅”的一面。双重打击之下,她几乎崩溃。
而Phil吹口哨的时候有种居高临下的窃喜,猎人对猎物的残忍。而Rose确实是几乎崩溃了,她在俯视的视角下缓慢蹲下,几乎绝望。
一个真正“阳刚”的男人是不会采用这种微妙而残忍的折磨方法的。
他采用的打压Rose的方式虽然残酷但也同时细腻,这样折磨的视角使人以极度不舒适的方式感觉到这个人的残忍里有十分精巧和矛盾的细致鄙薄,与他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男性气质相悖。
【细节6】犬山,以及Peter如何彻底取得Phil的好感和信任
Netflix给本片的官方译名正是《犬山记》,犬山二字正是来源于此。山峰上连绵的阴影的形状,在Bronco和Phil看来都是一条狂吠的狗。而这是仅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
本片在此前的情节里Phil也曾站在别的牛仔身边眺望远山。那个牛仔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说他总是这么眺望一定看到了什么东西。又问他George有没有看到Phil所看到的。Phil先是笑而不语,然后说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山的那边并无什么东西。
能看见狂吠的狗的,只有Bronco和Phil二人。这是个秘密。
但当他问Peter的时候,Peter也看见了那条狂吠的狗。这个秘密为第三人所共享。Phil看向Peter的眼神里是震惊和欣喜,对于“同一种人”的认同。他在Peter身上看见了Bronco的影子,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决定像Bronco对他好教他牛仔技能那样去引领Peter走上同样的道路学会同样的技能,他完完全全的交付了自己的信任。
其实,若不是Peter也看见了山的犬影,他想要取得Phil的信任还要费一番周折。毕竟Phil同样敏锐聪慧。
但是Peter看见了犬影。
Dog在圣经中代表着毁灭性的力量。Bronco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了,看见犬影的Phil确实展现出了那种毁灭性——他对于Rose来说就是毁灭。看见犬影的Peter更是毁灭——对于Phil自己来说。
Phil向往那座山,最终也被那座山所毁灭。是个恰如其分的结局。
【细节7】Peter的俄狄浦斯情结
俄狄浦斯情结是个很posh的说法,说人话就是恋母情结。
Peter带着兔子去喊醒Rose的那一刻,他喊的是Rose而不是Mother。而在他出声喊Rose之前有那么两三秒,他没敢看衣衫不整的Rose。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Rose在他眼里就是Rose,是一个女人,需要他关爱的女人,而不仅仅是需要他关爱的母亲。
Peter有极其严重的恋母情结。他做纸花给Rose,他设想Rose住进大房子的场景(这里我很好奇,是在为了后续Rose嫁给George、Peter反杀Phil他们成为农场的主人做铺垫吗?)、他听Rose的话、他在Rose面前人畜无害。但当他来到农场,发现Rose过得并不好的一刻,他的眼神阴沉得可怕。为了Rose的幸福,他毫不犹豫地决定杀掉Phil。
而Peter的残酷也由此可见一斑。他不是不知道他想杀掉Phil就需要与Phil亲近,他也不是不知道他与Phil亲近Rose会崩溃。但为了Rose长久的幸福和自由,他毅然亲近Phil。
在电影里的大部分时刻,Peter的生活重心都只有Rose。连George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脸谱化的、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而Peter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可谓是一片混沌,他对善恶的评价标准不过是那人对Rose好不好。Phil对Rose并不好,所以Peter下手的时候毫不犹疑。当Phil对Peter咆哮出Rose酗酒的那一刻,Peter眼里闪过黑暗凶狠而狞恶的眼神。
在Peter的价值观里,Phil是恶人,George是好人。如果某一天George对Rose不好了,我相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George。
【细节8】Phil的睡姿
Phil睡觉的镜头出现过很多次,我就用这一次来做分析吧。
他整个人是侧睡并且向内蜷缩的,缩成小小的一团。他整个人的蜷缩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睡觉时自然而舒适的限度(见上图)。这可不是什么警惕性的姿势(背靠外何谈警惕?)。
熟悉不同睡姿代表的意思的人大概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种非常没有安全感、也是非常孤独脆弱的睡姿。将自己紧紧地团成一小团儿、仿佛要将整个人都藏起来,才能获得能够安稳入睡的安全感。像是流浪街头的小猫。
这也就是说,Phil是个缺乏安全感的、脆弱的、孤独的、缺爱的人。电影从第一部分开始就在讲述Phil缺爱的这一面,如果注意到了这些,也就能够轻易理解当Peter说出I want to be you的一刻Phil激荡的心情——有人陪着他了,有人喜欢他了。
从一开始,Phil Burbank就是Peter陷阱里那只野兔。
【细节9】杂志上的名字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以至于我前几遍看无字幕版的时候都错过了...我对不起这么一个精巧的细节。
Peter发现的被Phil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那几本杂志(到底是啥杂志不得而知,我就看到上面全是健壮的裸男),是Bronco Henry的。上面写的是Bronco Henry的名字。
我的第一反应是Phil真是痴情,Bronco的古老杂志他竟然保存了这么久。第二反应是Phil之所以那么厌恶女性气质,很大原因可能是Bronco厌恶女性气质。他继承了这份厌恶,在向Bronco靠拢的同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保持Bronco喜欢的样子(什么痴情文学...)
他真的很爱Bronco。爱得深入骨髓。Bronco,作为一个已经死去的恋人,理所当然是完美的。他所有的好都被反复提起,他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Phil太过爱Bronco,他对Bronco的爱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一击致命。
Peter太过敏锐,仅仅数本杂志便让他窥见了Phil隐藏的秘密,还有那个只存在于Phil口中和回忆里的人究竟于Phil意味着什么。他是真正的猎人,交锋之前便已经将猎物的弱点握在掌心。Phil怎么可能不在Peter面前放下防线呢?Peter窥见了Phil最柔情最脆弱的一面,然后有意接近他,将那一面引出来,逐渐获得信任。其实可以说从这一刻起,Phil就是必死无疑的结局了。
【细节10】西装
电影接近结尾的时候,Phil第一次换上了西装。在此之前他一直坚持只穿牛仔的衣服,即使是总督光临的宴会也不值得他换上西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换。为了把绳子送给Peter?因为要去医院?原因扑朔迷离,我也不想妄自揣测。但是穿上西装的Phil在整部电影里头一回显出彻头彻尾的单薄,那个瞬间仿佛所有曾有的男子气概都随着脱下牛仔的衣服而从他身上被剥夺。
那只是他的伪装,说到底,他不曾真的拥有过。
【细节11】泪水
因为我今天高烧所以就不想打开电脑截图了……就是George带着Rose回到大房子的第一晚,他俩进入主卧,然后锁上了门。
门锁咔嗒一声,Phil抱着班卓琴探身去看那个锁孔,面孔在短短半秒内因为愤怒而扭曲。但愤怒很快散去,他呆呆地重新靠回床上,眼眶里盛满泪水。
他哭了。在摆着两张床的卧室。其中一张空荡荡的,它的主人不会再来睡了,因为它的主人已经不再孤独了。
其实Phil和George都很孤独,但他们彼此的陪伴让他们没有那么孤独。可是现在,George有别的人了。留下Phil独自一人在思念和孤独中慢慢腐烂。
【细节12】炭疽
这段分析来自评论里阿兹卡班的猫,我因为目前尚未看过有字幕版(下载了用来截图,但还没有看)所以错过了部分对话没能发现这个细节:
关于Phil的死因是炭疽病是因为Peter解刨的那只得了炭疽病的死🐂,电影中有一幕是Peter问Phil小牛会被狼吃掉吗,Phil回答说一般都是得炭疽病死掉。这里也是铺垫,Peter在那个时候其实也就决定好了要杀死Phil的方法。并且在和Phil聊完以后就回去翻看了医书。
【细节13】马鞍
Phil教Peter骑马用的是Bronco留下的马鞍。此前曾有镜头给到他在木屋里独自一人一遍遍的擦拭这个马鞍,不知为何有种逐渐升腾的性张力。而他让Peter骑上这个马鞍并向Peter发出一起去打猎的邀请,隐约的性意味之外也与曾经的Bronco与他相契合。
简导似乎刻意创造了一个镜像体,让Phil“以为”Peter和他是他和Bronco的镜像,由此给Phil埋下死路。
但是我看到Phil邀请Peter陪他一起出去几天时候语气里的欢快、看Peter愣神时慌忙解释的紧张,还有他眼睛里跳跃着的期待和喜悦,心里哗的一下就空了。
【细节14】
Phil的葬礼上,Rose得到了来自老Burbank夫人的一大堆戒指。她与老Burbank夫人相视一笑。
戒指的传递,是老Burbank夫人对年轻的Burbank夫人的认可。这即是承认Rose在这个家族中年轻女主人的地位。从此以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Rose Burbank,她不用担心去上流社会的时候丢脸,不用借用酗酒来抒发苦闷,也不用担心Phil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和口哨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幕对Phil而言太过残忍。这毕竟是他的葬礼。但在他的葬礼上,他的母亲和他生前鄙弃的弟媳完成了一个微型父系社会中女性的权力交接。
或许Phil的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解脱。他的父母得以摆脱暴躁残酷而迟迟不娶妻无法完成家族传承的长子(原著里他的父母还怀疑过他有点“不对劲”,对他是否是同性恋起了怀疑),他的弟弟George得以摆脱在家里永远压他一头嘲讽他的哥哥(其实葬礼上George并没有多伤心不是吗),他的弟媳Rose得以摆脱一个无时不刻都在嘲笑她、鄙弃她、打压她的Brother Phil。
人活到Phil这个份儿上,也是有点失败。A damaged person。我很喜欢这个对Phil的描述。他早就被整个成长经历和社会环境所损毁,他的残酷是一种不得已的自保,只要足够残忍就不会有人敢靠近他,也就不会发现他的秘密。他自己推开了所有人,落到这份儿上,咎由自取。
在Jane最终完成的“弑父”里,Phil作为被弑的一方,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可怜。他的确该死,但他又似乎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这种方式对于任何人来说都过于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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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奥斯卡之后的话:
说过很多次在奥斯卡的BP上我永远team Dog,就算我其实很清楚学院的德性、了解学院的投票机制、清楚学院的American Center和这个奖项这些年越发的无力和平庸。Jane这部电影是大师趋于炉火纯青的平衡功力的作品。
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一部“文艺片”,但其实这仍然是一部crowdpleaser的电影,那种略微带有一丁点门槛的crowdpleaser。Jane其实选择了商业和艺术之间的精妙平衡。换句话说这是一部带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片子一丝神韵的电影,这让我不禁想起某种意义上来说Jane也是那个年代的导演。
这真的是一部无聊的电影吗?
我不觉得。如果是在电影院看,我相信觉得它无聊的人能够减少至少一半。这是一部只属于电影院的电影,虽然它的出品方是网飞。这也恰恰是Film Industry如今的可悲之处,一部中等成本制作的大导作品,本应属于电影院,属于流媒体的原因仅仅只是流媒体愿意提供给导演足够的制作成本和创作自由。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老马丁的《爱尔兰人》,我上次追颁奖季的永恒憾恨。
后来我与我的英国朋友一起看了这部电影(我是重看,她是第一次看)。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算是忘年交,因为她的年龄其实并不比Jane小几岁。看完后她说,amazing。她不学电影,也没有刻意了解过电影,对影视的兴趣是“有兴趣,但并不算很爱”,但是她并没有遇到任何对本片的理解障碍。大家反复提及的、对影片的理解障碍似乎并不存在。她年轻的时候恰恰是英语系电影的黄金年代,那时候平衡商业和艺术的电影广受追捧,大导涌现,电影的表达也百花齐放。那么这部电影,The Power of The Dog,会被人评价为“缓慢、无聊、故作深沉”,是不是因为其实它面向的早已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观众不是同一代人了?而这一代人,已经不再爱这类电影了?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观影taste。这代人的审美让他们选择了CODA,这无可厚非,也无从指责。
但于我,我实在无法拥抱现在这种审美。Jane也无法拥抱这个,所以她十二年前隐退电影界,所以她十二年后在BP上输给了CODA。
但是没有关系。总有人永远爱Jane,永远爱TPOTD,永远迷恋上世纪的反叛、百花齐放与大导野蛮生长的电影的黄金年代。
写这篇分析的原因完全是出于对影片的喜爱和对BC的完美演技的赞叹。我没有看过原著,所以对于剧本故事的改写没有太多能够说的地方。所以只能从分析一些我喜欢的镜头语言处理过把瘾了。
有些细节都是二刷的时候的才发现的,边刷边感叹导演对于镜头语言表现一个人物的处境,性格或多个人物之间地位关系上的简洁高效和纯熟。
1.Phil和Peter出场。
Phil的第一次出场和最后一次活着出现首尾呼应,相似的机位和镜头运动,透过宅子的大窗框移动拍摄。出场的气派和死前的困窘凄凉有着强烈对比。
Peter的出场
先是特写了Peter手里的动作。他在用剪刀剪切着红色的纸片。二刷看这一镜感觉很像预示他之后冷静残酷的行为。第一次是用剪刀剪物品,接下来用镊子揭破兔子,下一次是刀切病死的牛。
2.兄弟冲突-Phile和George两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总是Phil处于优势,更高一筹的状态。无论是能力,性格,口才上Phil是稳赢的。而事实上片中多场二人单独的对手戏中,Phil都是完败,内心上被击垮的那一方(G告诉P自己和rose在一起,G告诉P自己已经私自结婚,P对着G抱怨Rose把皮子卖给印第安人)。大体看来,唯独影片开始不久在酒吧的戏里,P气势上压倒了G。但这也是在有围观群众的情况下,Phil总是装出男子气概。
这一场戏的镜头表现我挺喜欢,来看一下截图们。
冲突起因是Phil要致敬Branco时,弟弟不在酒吧,于是等弟弟到场以后开始人身攻击。
对峙开始,二人的正反打中,Phil的机位是Low angle,表现出他的质问的底气十足。
到了George这边,机位是正常平视角度,气势上就输了。Phil的身子离镜头较近,身子比例占着画面将近小半,且他身后(画左)仍有一片空间。弟弟不仅离镜头较远,比例较小,且他的身后(画右)完全没有空间,肩膀都出画了。明显败下阵来。
等羞辱完了,Phil收回对弟弟的Pua,二人出现在一个开阔一点的中景镜头。紧张感也就消失了。
接下来戏中,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导演总算让弟弟的形象也高大威猛了起来。
首先是人群散去,弟弟表示要哥哥先走,自己留下结账。弟弟此时的形象是坐着,笃定神闲,才不管哥哥的催促,非常有架势。
马上对比一下有人在场时,面对哥哥羞辱Peter,他完全插不上话。
接下来夜晚弟弟回到房间,脸上不带表情,实则暗地埋怨哥哥让Rose哭了的时候,从Phil的主观视角拍摄的弟弟的形象气势更浓。昏暗的光线让弟弟看上去和平时不一样,对Phil来说,弟弟这样的形象肯定十分陌生。
反观Phil,完全是被压了下去。像是小孩被父亲质问,你知道你刚做了什么错事了吗?哈哈哈哈
3.发泄-Phil充满伤害力的发泄和Peter内敛的发泄。
Phil在得知弟弟结婚以后,冲着无辜的马骂Rose来泄愤。而Peter泄愤方式是流眼泪转呼啦圈(且被路人小女孩发现,羞愧地停止了)
4.Rose的人微言轻-Rose自从碰上Phil以后就一直受着欺压。搬进兄弟俩的家以后从进门就开始被哥哥压制着。我们分析一下片中几处表现Rose的懦弱无助的镜头语言。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场景都是Peter搬来之前。
这一场的全景又是展现了三人在家中的地位和Phil对二人的敌意。主光源是在Phil的一边,反观夫妻二人几乎融于黑暗。鹿头标本和Phil的背影对Rose抱着敌意,ROSE手上的白玫瑰显眼且和整个宅子的物件陈设都格格不入。
接下来有一场灾难性的州长和兄弟父母的宴会,Rose彻底崩溃,也从那一晚之后开启了酗酒之路。让我们看看Rose的镜头都是怎么拍的。
去车站接公婆,她只是远远的等待被老公介绍,而不是和老公一起去迎接。
州长夫妇到访前,在全景里她就站着等,内心忐忑。
州长夫妇和George夫妇尬聊。州长夫妇因为处于高地位,人物在画面里空间充足。
而马上对比下George夫妇的反打镜头,他俩是被夹在州长夫妇中间的,空间局促不安,显示他们有对缺乏话题的尴尬。
因为尴尬,George借故离开去找哥哥,镜头里只剩下Rose活生生被对面二人夹击。
晚饭的第一个镜头又是给到身处画面中央被椅子夹在中间的Rose
又是身处画中央,显得十分无助。
这一镜的构图我很喜欢。学渣钢琴考试现场,评委等待学渣出丑。客人们座位在画面上形成一条斜线,引导观众的视线聚焦在亮色衣服的Rose身上。
此图纪念Rose开启的酗酒之路。
5.Peter的鞋。算是小的道具细节吧。Peter去牧场前在置办牛仔行头。柜台上摆着他要买的靴子。而本场戏的end是他边拿起一双牛仔绝对不会穿的普通白鞋一边表示对要和Phil见面的不满。
这双白鞋后来他后来就一直穿着,除了和Phil亲近以后开始穿靴子。而Phil死后他又换上了白鞋。
6.梳子的声音-
这是二刷时候发现的用的很妙的sound design。这一场景是Rose把儿子叫到房间问话的那一段。这里给了Peter拨梳子的特写,此时给观众拨动梳子的声音一个印象作为伏笔。紧接着的一场戏,Peter在房间里翻看解剖书,当他在书上看到能够杀害Phil的那一页时,又出现了拨梳子的声音。实际上那场戏Peter手中并没有梳子,梳子的声音是用来反映他因书中内容而灵光一现!
7.Phil对Peter态度上的变化
第一次看的时候,我觉得Phil对Peter在众人面前示好的转折十分突兀。难道是因为被撞见洗澡?但二刷的时候这一组镜头让我觉得导演有意侧面暗示Phil是想拉拢Peter来伤害Rose。来分析下这组镜头的用意。
我们可以知道Peter的位子,夹在Phil和Rose之间。于是这里的Peter变成了Rose和Phil暗中较量的筹码。
下面两个镜头都有意带到Peter的身子,而Phil的表情足以暗示Rose,他接下来要对她儿子下手
8.孤独的背影。在拍独处的Phil和独处的Peter时,用过相似的机位。相似的卧室,不同的灯光渲染出不同的味道。
9.抽烟-我很喜欢编绳夜戏里的布光,除了表演本身,油画般的光线助攻了暧昧气氛的烘托。这里首Peter卷着烟,主动递给(勾引)Phil,从中景来看,明显有烛光照在Peter脸上。
但当Peter递过去香烟时,给到了Phil的脸部特写,这里Phil的脸几乎完全是暗的,他的表情快被隐藏了起来,也许此时他正在努力克制对Peter的欲望。
多说一句,仔细看这里的Peter耳根和嘴唇都红红的,在烛灯的照耀下,更显妩媚。这个色调让我想起贾曼的卡拉瓦乔少年。
都是极具魅力的嘴唇
按普遍的影评论述,“犬之力”是邪恶力量,由一位女导演来拍,这种“邪恶力量”也自然地被阐述成“传统男性压迫”,然后这种男性压迫的犬之力,被“女性化”的、“柔弱”的、且意志坚定的peter消灭,迎来happy end,确实是现在女性主义浪潮叙事下的好剧本了。但我不这么认为
首先, Phil 之“恶”,是对爱欲对象强烈控制欲的“恶”,这种“强烈控制力之恶”,并不是“男性压迫”专属,这种“犬之力”是不分性别。
再次,Phil 之“怪”,有两个明显的诱导因素,一个是深柜的身份(被压迫),一个是对资本主义“好”生活的反抗(依旧是被压迫下的)。一袭西装的弟弟、虚荣的父母、被资本窥探的土地、看着像是爱慕“虚荣”的弟媳妇、需要打点的政府/大人物的关系等等,Phil 作为耶鲁毕业的高材生,选择用牛仔的姿态/生活来抵抗这一切,才方显得“怪”。但在这两个诱导因素下的这个“怪”,明显不应归为“邪恶”的犬之力。
再来谈Rose,她与Phil的关系,同”婆媳关系“没有本质的区别,就像母亲对儿子的爱欲控制与儿媳作为闯入者角色的冲突(所以这种“恶”硬说是男性之恶我肯定不认可),如果Rose酒馆经营的生活是平素的水平线,那么嫁入富贵家庭就是上升线,处理不好“婆媳关系”是下降线, 被“虚荣”需求作为工具人而不能胜任(不善于弹钢琴)是下降线,担心儿子被牛仔拐走学坏是下降线。每一次“下降线”都是加强酗酒的要素,但是消灭“犬之力”其实只处理了“婆媳关系”,而对于女性“工具人”需求、儿子成长后的远离都将在后续持续发生,Rose下降线不会止跌反弹,Rose并不是被救赎的那个,不能说是happy end。
所以,“导演是否实现了她的表达?”,对我而言是个问题。“ The Power of the Dog”如果只是想讲peter杀手养成记,就当我白看了吧。
最后谈表演与剧本的看法。“冰山表演”——所谓用20%的表演展现包含水下80%的内容。这部片子的这种“高级”表演,好像把观众当做侦探小说读者一般,用大篇幅展现那20%,让观众通过那20%补完剩下的80%,可能很多人很喜欢吧,但我更偏好剧本在能力范围内,通过影像展现出更多的“内容”而不是“表演”。毕竟,观影过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通过蛛丝马迹猜人物的真实人格与动机,这样的导演,更像一个诡计制造者而不是表达者(当然,作为诡计制造者,这部片子算是相当出彩的)。
《犬之力》电影剧本
文/〔美国〕简·坎皮恩
译/罗姣
外景,伯班克牧场/畜栏/围场,白天
蒙大拿州的大牧场风光,奇特的山丘地貌,鬼斧神工般的岩层隆起成高原。一个男人注视着这片风景。他是菲尔·伯班克(40一50岁),身形高瘦,他凝目注视,看到了什么,让他不禁微笑起来,暗自愉悦,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若有所思。他往前走,来到几个牧牛工旁边。在他们身后,一群安格斯牛拼命挤撞着围栏。菲尔穿着贴身的蓝色工作服,破旧的羊毛护腿套裤打满补丁。头上戴的帽子也破旧不堪,己经难以看出是牛仔帽还是太阳帽。他默不作声,敏锐犀利的目光观察着四周。一头去势时遗漏的大牛犊被挤出牛群,菲尔指着它。
菲尔:就是它。
在菲尔身后驭马而行的牛仔胡安飞速赶来,右手将套索高高抛起,猛然甩向小牛犊的后腰,套索坠下,套住了它的后腿。菲尔朝挣扎的牲畜走去,这是一头精力充沛的大牲口。西奥——一名黑人牛仔——疾驰而来,扬起滚滚尘土,他急忙下马,帮着压制牲口,牛犊轰然倒地。另外两个牛仔跑向前,联手将牛的前腿和后腿捆缚住,在两匹马的鞍角之间拉平牛的躯体。菲尔仍然步履从容,他拔出刀,面对尾部跨坐在牛身上。按住牛犊的牛仔们神情严肃,眼睛盯着泥土地面。菲尔抓住牛的阴囊,将前端割下来,扔到一边。牛犊挣扎。菲尔将两侧睾丸一一往下压,撕开外面包裹的鞘膜,扯出睾丸。他从牛犊身上站起来,拎着晃来晃去的睾丸,走到烧烙铁的小火堆前,扔到火堆上,睾丸像大颗的爆米花一样在高温下爆开。
菲尔:你扪这些喜欢玩姑娘的小伙子,最好把这吃了。
菲尔逗趣儿地看向牛仔们——没人接茬。他把睾丸掀到地上,一条狗叼起其中一个走向院子尽头,筋膜拖在地上。
斯坦:还有一个漏网的小伙子,老板。
追逐又开始了。菲尔再一次跨坐在牛犊身上,用他血迹斑斑、久经锻炼的双手托住牛的睾丸。菲尔把睾丸扔进火里,此时他看到乔治朝着围栏走来。
小菲尔两岁的弟弟乔治穿着西装——没打领带。他体重超标,胖成了方形。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和一个铅笔头。菲尔擦净刀子,翻过围栏,来到他身旁。截然相反的两兄弟走向附近圈养阉牛的围栏。牛群倒腾蹄子扬起的灰尘升到空中。几个牧牛工坐在栏杆上,另一个牧牛工李则在一根杆子上走平衡木。
菲尔:你有多少?
乔治看看手里拿着的小本上的数字。
乔治:1051。你呢?
菲尔:1055。
兄弟俩先听到声音,然后看到了一辆邮递车。
乔治:希望是小伙子们的装备。
菲尔:哦,瞧他们跑的样子。
牧牛工们纷纷从畜栏或寝室里出来,到卡车上拿包裹。
菲尔:迫不及待地想穿上西尔斯公司的高跟靴,成为一名牛仔。我们学的东西可不是这样的,兄弟。还记得第一次在雪地里露营吗?
乔治:布龙科·亨利给我们射杀了一头麋鹿。
菲尔:还看到了美洲狮。那是哪一年?
乔治从菲尔身旁走开。
菲尔:我们开始单干的第一年?
乔治没有回头,走向伯班克牧场的主宅,上楼梯。这是一栋结构坚固、比例和谐大气的两层楼房,有着优雅的塔楼和大纵深阳台。
牧牛工们在领取和拆启包裹。22岁的乔克举起他的包裹。
乔克:嘿,菲尔,我的雕花靴子。
菲尔转身。他的注意力刚转向牧牛工的方向,28岁的博比就迫不及待地向菲尔展示一个吉他形状的包裹。在他身后,另一个牛仔举起一件流苏衬衫,咧嘴笑着。
乔克:你觉得怎么样,老板?
菲尔:浪费钱。
乔克毫不在意地一笑,菲尔能跟他开玩笑就己经很好了。博比给菲尔看他的包裹。
博比:我的吉他到了,老板。你自学过班卓琴吗,菲尔?
菲尔:学过。让我们看看。
博比开始拆包裹,他手忙脚乱,希望自己速度足够快,能赶在菲尔转移注意力之前拆开。但菲尔己经举步走向牧牛工宿舍。他倚在门框上,看着乔克赤脚踩进雕花靴子。在他身后,牧牛工安杰洛在炫耀他的新帽子,突然看到了菲尔。
安杰洛:菲尔,嗨。把椅子递过来。维塞利亚马鞍真是人们说的那样吗?
一个凳子——曾经是一把椅子——从宿舍里递过来,礼貌地放在菲尔旁边,菲尔没有理会。博比进来了,递出从包裹里拆出的吉他。
博比:是红木做的。
但菲尔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向外走去。
菲尔:天亮前起床,记住了。
宿舍里的紧张气氛和活力随着菲尔的离去而消失,牧牛工们放松下来,继续拆包。
乔克阅读说明书——木销、铜钉、钢制弓形垫、舒适度、等级、颜色。但是眼睛一直盯着大步走向住宅的菲尔。
内景,伯班克牧场的主宅楼下,白天
55岁的刘易斯太太在后面的餐厅里走来走去,为十个牧牛工和两兄弟摆放早餐餐具,嘴里不停地抱怨着。听到菲尔走进前门,她挺直身子,走到前面的餐厅。
刘易斯太太:你不吃饭吗?
菲尔:不了。
菲尔径直上楼,保持着自己的步调。
刘易斯太太慢腾腾地走到长餐桌前,桌上铺着一块雪白的布,熨烫褶痕清晰可见。足够容纳二十四人的桌子两端非常正式地摆放好了成套餐具。
刘易斯太太:我已经摆好了餐具,现在还要收拾起来。
餐厅是一个巨大的“L”形客厅的一部分,客厅还包括一个壁炉、铺着一条积满灰尘的大地毯的门厅以及大楼梯。老式巴洛克风格扶手椅和牧场主题家具怪异地组合在一起,摆放散乱,几乎没有设计可言。
菲尔两腿叉开,站在一张小棋桌旁。他移动一个棋子,然后换到桌子另一侧,走了一步对攻棋。过道上挂着引人注目的狩猎奖杯和一只羚羊,还有若干野牛头、驼鹿头、野猫,进门处的架子上满满当当地摆着二十顶西部帽。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过道/卧室/浴室/院子,白天
菲尔爬上最后几级楼梯,沿着过道走到他和乔治共用的卧室。里面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黄铜单人床,历史可以追溯到他们的童年。两张床的前面各有一个玻璃门的绿色隔板陈列柜。
菲尔的陈列柜里摆放着堪比博物馆的印第安箭头,呈扇形排列,并细致地贴上了标签。较低一层的搁板上是他收藏的一些稀有矿物岩石。菲尔把他的班卓琴从陈列柜顶部的箱子里拿出来,开始演奏。他弹奏流畅,颇有天赋。
菲尔走向浴室门口,继续弹奏着。
菲尔:想起来了吗,胖子,我们从老头子那里接手是哪一年?
乔治:问这干吗?
菲尔:见鬼,想一想。
浴室里,乔治平静地坐在浴缸里,时而溅起一些小水花。他的皮肤是乳白色的,只有裸露在衬衫外的脖子和手是红棕色的。
乔治:你有没有试过家里的浴室,菲尔?
菲尔:没有,我不想闻起来像一块肥皂,像一朵花。我喜欢闻起来有男人味。你怎么回事,老弟?别忘了荒野,否则你会变成一只家猫,胖得抓不到老鼠……还是说你是一只老鼠?
黑暗中,菲尔直挺挺地躺着。乔治躺到另一张一模一样的床上,两兄弟并肩而眠。
外景,通往比奇镇的路,黎明
太阳还没升起,牛群在黑暗中排成了八百米的长队,牧牛工们和兄弟俩都沉默不语,只听见牛蹄声、马鞍皮的吱吱声和德国银制马嚼子链条的响声。
当太阳高悬时,温暖为男人们增添了希望和欢乐。菲尔和乔治在一起骑行。菲尔骑着一匹急躁的栗色马,乔治胯下的马和他一样肥壮。阳光温暖地照耀着他们的后背,平原向群山延伸。牛群集结成一线,像黑色墨水泼洒在风景画上。
菲尔注意到了一些令他不快的东西,他驭马走向牧牛工乔克和博比。他往右边望去,那里有一些牛走散了。
菲尔:你们俩是来真的还是在拍电影?
乔克穿着他侧面雕花的新款靴子,博比则穿着流苏牛仔衬衫。
小伙子们警觉地转向菲尔,嘻嘻笑着。
乔克:我们是来真的。
菲尔:那就好,因为右边有一头死掉的小牛,让我们的牛离远些。
乔克站在马镫上,望向远处僵硬肿胀的小牛尸体。
博比:怎么了?
菲尔:炭疽病,所以不要碰。
博比:知道了,老板。
博比和乔克打马从走散的牛旁边跑过,很高兴能卖弄一下他们的速度和沙土飞扬的急停术。
菲尔笑着摇了摇头。他穿过牲口走向乔治。菲尔用一只手卷烟。乔治则用两只手给自己卷了一根粗壮的漏斗形的烟。
菲尔:我想就是那样了。
乔治:什么“那样”,菲尔?
菲尔:“那样”是什么?好吧,我来告诉你是什么,胖子,今天距我们第一次经营牧场二十五年了。1900。一九,零,零。
乔治明白了,点点头。
乔治:事实是我忘了。
菲尔:好吧,有点特别,我们的二十五周年纪念日,独立二十五年。
菲尔向乔治倾身,诱导他和自己分享怀旧之情,但乔治没有被这种情绪感染。
乔治:确实很久了。
菲尔:也不算太久。你知道我们该做什么吗?
乔治:什么?
菲尔:再去山上露营,猎些新鲜的麋鹿肝,直接在炭火上烤,像布龙科·亨利教我们的那样。
乔治吸了一口短而粗的卷烟。
菲尔:你肚子痛吗?
乔治:不。
菲尔:你表现得好像连说两个词很痛苦似的。
这时,罪尔的注意力转移一辆汽车试图横穿牛群,却滑进了一条沟里,危险地侧倾着。司机和他的女乘客在车里站起身,司机按喇叭,附近的牛受到惊吓。菲尔向汽车打马疾驰,准备教训一下这个穿灯笼裤的白痴。
菲尔:住手。你想让你的车和你的姑娘被踩扁吗?不想就别按喇叭了。
司机:你能帮帮我们吗?
菲尔:不能,我很希望看到你的车和其他所有车都炸了。
菲尔继续前行,乔治和斯坦在他身后停下来帮助被困的司机。菲尔站在马镫上,气咻咻地转过身。
菲尔:见鬼,乔治,别管他!
内景,红磨坊/卧室,白天
一个男孩苍白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折叠印有彩色插图和照片的杂志纸页,然后打褶。男孩小心翼翼地用针线把褶裥穿到一起,做成了一条小小的褶边裙。男孩一边哼着歌,一边把一页纸卷成一根细长条,用胶水固定,再用线系紧。阳光照在男孩的睫毛上,他淡褐色的眼睛熠熠闪亮。
外景,比奇镇,白天
这是一座只有四五栋假立面建筑的小镇,酒吧老板沿着主街土路走去。他回头看,只见风景中盘旋着一团淡淡的尘雾。
内景/外景,红磨坊,白天
酒馆老板走进红磨坊,这是一间旅馆,餐厅摆了六张桌子,白色护墙板,一架自奏钢琴靠后墙而放。
罗丝·戈登(36一40岁)穿着裤子和衬衫在拖地。
酒馆老板:今晚有十二个客人。
罗丝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她惯常的微笑,但在这种地方并不被欣赏,因为不真诚。
罗丝:他们有没有说喜欢吃什么?
酒馆老板:他们喜欢炸鸡餐。
罗丝动手把桌子推到一起,组成十二人的就餐位,酒馆老板退了出去,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内景,红磨坊/楼梯/过道/卧室,白天
罗丝走上木楼梯,沿着过道来到儿子的卧室。17岁的彼得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正忙着把杂志上的照片粘到练习本上,此时他把练习本盖了起来。他长得白皙干净,非常瘦削,前额略宽大,眼睛大而深邃,似乎什么都看得见,又什么都看不见。
罗丝:我们需要用你的房间,上面所有的房间,你在干什么?
彼得:没什么。
罗丝走到桌子前,桌上黑色皮革封面的医学教科书整齐地摆成一排,还有杂志、剪报、剪刀和胶水。
罗丝:是剪贴簿吗?
彼得:算是吧。
罗丝:里面是什么?
她开始翻页。里面是一些杂志上的照片,游轮、家居设计、珠宝、汽车,都是奢华和富裕的代名词。
彼得:没什么,只是一些我喜欢的东西。
罗丝看到一张照片,一个和她有些相像的女人在一间有岩石装饰墙的客厅里。另一张照片是月光下一对夫妇在一艘豪华游轮上跳舞。在剪贴簿旁边,罗丝注意到一些手工做的纸花,折法复杂,并用剪成穗状的纸卷起来作花益。罗丝拿起一朵细看。
罗丝:哦,真是精巧,彼得。
彼得:算不上。
但他还是给她展示了一个装饰着几朵纸花的牛奶瓶。她翻来覆去地看。
罗丝:摆在餐桌上?很可爱。
她把东西放下。
罗丝:我还需要三只鸡。你能帮忙杀吗?
彼得:好的,妈妈。
罗丝动手把彼得的床单从床上扯下来。
罗丝:你能把你的东西放到棚子里去吗?我给你打个地铺。
彼得:你睡在哪里?
罗丝:我在厨房里支一张帆布床。
外景/内景,红磨坊/鸡舍/厨房/餐厅,白天
鸡舍里,彼得轻手轻脚地把一只适合的鸡赶到角落里。罗丝在厨房里关上窗户,闭耳塞听地走进餐厅,坐到钢琴前,开始演奏《红磨坊》,声音很大,足以把喧闹声淹没。
外景,红磨坊/鸡舍,白天
彼得突然一把抓住鸡的脖子,扭动手腕。断头鸡身体旋转了两圈,落在地上后还跳了一下才倒下,被丢在一旁的鸡头用明亮的眼睛惊讶地注视着自己抽动的身体。直到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下时,鸡的眼睛才闭上。
内景/外景,红磨坊/卧室/墓地,白天
罗丝抱着一堆晒干的床单上楼。从过道的窗户望出去,她看到彼得迈着奇怪而机械的步子爬上光秃秃的小山,走向一小片杂乱无章的墓地,墓地是用一根生锈的带刺铁丝围起来的。
外景,比奇镇/墓地,白天
彼得经过几座无人照料的坟墓,然后跪在一座墓碑较新的坟墓前。他擦去刻字上的灰尘。“约翰·戈登医生,罗丝和彼得·戈登挚爱的丈夫和父亲。”
彼得把一束纸花插进土里,在上面倒扣一个大泡菜罐,充当保护罩。
彼得往山下走,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到伯班克牧场队伍的前哨到达了比奇镇的边缘。
外景,比奇镇/入口,白天
打头的牛群乍看到建筑物被吓了一跳,伸直前腿,嘴抵着地面,直到被牧牛工推赶着向前。
镇民们钦羡地从窗户往外看,菲尔保持高度警觉,以防哪个傻子出来闲逛吓到牛群。
外景,比奇镇的畜栏,傍晚/白天
其他一些镇民旁观最后一头伯班克的牛被赶入毗邻铁路站的畜栏里。两个牧牛工和乔治望着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延伸的铁轨。没有火车。牧牛工们把马牵到马场,那里己经准备好了一堆干草。
内景/外景,酒馆/比奇镇街道,晚上
伯班克的全体人员都站在吧台旁,每个男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烈酒杯。菲尔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乔克站在街上张望。
菲尔:他来了吗?
乔克:没有。
菲尔有些不满。他示意乔克进来。
菲尔:我们不能一直等着。牛还在院子里。喝吧。
乔克:你要说点什么吗?
菲尔:不了,弟弟不在我不想说。
小伙子们举起小酒杯喝酒。菲尔没有掩饰情绪,他很恼火,也没喝酒。酒保重新给大家斟酒。乔治进来了,走向菲尔。
菲尔:你去哪儿了?我不能让小伙子们一直等着。
乔治:没事。我检查了一下电源,停电了,要到早上才来。
菲尔把酒杯递给乔治,期待着和兄弟干一杯。
乔治:不用了,谢谢,菲尔。红磨坊那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
他的拒绝很伤人。
乔治:吃晚餐了,小伙子们。
没人听他的。
菲尔心情很不好。
菲尔:二十五年前你在哪里,乔治?我来告诉你吧,你那时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胖子,太笨,上不成大学。有很多人帮助你,胖子,特别是一个人,他教会我俩经营牧场,所以我们才能有今天的成功。
乔治垂目,点了点头。
乔治:是的,布龙科·亨利。
菲尔:所以,敬我们两兄弟,罗莫路和勒莫以及抚养我们的狼。
乔治拿起杯子,与菲尔碰杯。
乔治:敬布龙科。
菲尔:敬狼。
乔治分两口喝完烈酒,菲尔则一口干掉。他的眼里涌上了激动的泪花。他转向吧台,吹了一声尖厉的口哨。伯班克的小伙子们看着菲尔,他朝门口走去。小伙子们放下酒杯,跟上他。
外景,比奇镇的主街,晚上
伯班克的十二人队伍沿着主街向红磨坊走去。
内景/外景,比奇镇主街/红磨坊/餐厅,晚上
罗丝在厨房里,围着围裙,穿着一件20世纪20年代的连衣裙和一双低跟鞋,头发用发夹夹在后面,以免妨碍她洗涮。看到男人们走近,罗丝到餐厅里迎接他们。
罗丝:这是你们的桌子。
罗丝俯身点燃了融进酒瓶里的蜡烛。乔治坐到桌子一端,菲尔仍然站着。他看了看旁边坐了六个人的餐桌。珍妮(30多岁)在那里喝酒,大声讲故事,抽着烟。菲尔觉得这个女人很讨厌。然后菲尔注意到桌子上的纸花。
菲尔:啊,真漂亮。
菲尔弯腰嗔了嗅。牧牛工们被路边旅馆整洁的环境和餐巾惊得缩手缩脚,他们看着菲尔,佩服他的镇定从容。
罗丝:没什么问题吧?
乔治:没有。
罗丝回到厨房去,珍妮在她身后高声叫道——
珍妮:拜托给我们弹点什么吧,罗丝。
其他人跟着喊“弹吧、弹吧”。罗丝摇摇头。
他们喝醉了,而她很忙。
菲尔终于坐了下来,这时彼得走了出来,穿着白色侍者衬衫和黑裤子,潮湿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块白布搭在僵硬弯曲着的左手臂上。他从菲尔身边走过,来到六人桌旁,开始清理客人们的盘子。菲尔往后仰靠,厌恶地盯着彼得。
菲尔:我们的服务生呢?我们是黑人还是怎么着?
彼得不安地看向对面,但仍继续收拾着盘子。菲尔转向自己这桌,目光再次停留在彼得的纸花上。他向前倾身,伸手——他的手又糙又脏,手掌上的一个小伤口还在流血——握住纸花,细细打量,用手指戳着纸花的花蕊。
菲尔:我的天哪,我想知道是哪个小淑女做的这些花?
彼得转过身来,手里捧着一大摞盘子。
彼得:其实是我做的,先生。我母亲受过花艺培训。
菲尔:请原谅,它们实在太逼真了。
菲尔把花放回瓶子里,装模作样地整理。
彼得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被嘲笑了。几个牧牛工咯咯地笑。菲尔还没说完。
菲尔:哦,看这里,先生们,你们应该这样使用餐巾。
四五个牧牛工傻乎乎地模仿彼得的侍者做派,将餐巾搭在胳膊上。罗丝听到笑声,打开门,看到菲尔把纸花瓶子递给牧牛工们,让他们装样子闻一闻。
罗丝的心沉了下去。彼得看起来窘迫至极。
牧牛工们嘻嘻哈哈摆弄着餐巾。
彼得:这真的只是用来擦酒水渍的。
菲尔(模仿彼得口齿不清的发音〕:明白了吗,小伙子们,“只是用来擦酒水渍的”。现在给我们弄点吃的。
彼得羞窘地垂下目光,继续往厨房走去。菲尔和牧牛工们哈哈大笑。菲尔看着没有“加入”的乔治,他坐在那儿,餐巾搭在腿上。
内部,红磨坊/厨房/餐厅,夜晚
心慌意乱的罗丝将看起来很美味的炸鸡和焯过水的生菜盛到十二个准备好的盘子里,彼得面无表情,一次两盘将食物端出去。
内部,红磨坊/餐厅,夜晚
博比:布龙科在这里吃过饭吗?
菲尔:没有。
博比:那你们在哪里吃?
菲尔:那时我们在酒馆吃鲱鱼,喝很多酒。有一次,布龙科·亨利打赌,他可以骑任何一匹马,跳过街上堆成小山的酒馆桌椅。我们给他挑了一匹老马,好吧,他不在乎。他卸下马鞍,把马牵到桌边和它说话。马打着响鼻,他抚摸着它丑陋的大脑袋。然后他挥鞭,往后退,接着……
菲尔边说边给自己卷了一支烟,他拿了一朵纸花在蜡烛上烧燃,用来点他卷得紧实的细长卷烟。
博比:怎么样?
菲尔做了个怪相。牧牛工们等待着。
菲尔:一跃而过。
彼得端着更多的盘子走进来,看到纸花被点燃,惊呆了。菲尔慢吞吞地把火抖灭。
乔克:但要让一匹老马跳起来……
菲尔点点头,吐了口烟。罗丝把两盘热气腾腾的松饼端到桌上,手脚利落地将彼得的纸花收走。
菲尔:这要归结于爱。你觉得呢,乔治?
牧牛工们转向正在低头吃东西的乔治。
乔治:什么?
菲尔盯着乔治。牛仔们渐渐地开始笑起来。乔治的心不在焉令菲尔感到震惊。突然,他感觉身后自奏钢琴传来的狂欢乐声十分剌耳。菲尔猛地转过身。
菲尔:能安静点吗,我们在吃饭。
弹钢琴的人抬起双手,琴键还在可笑地跳跃着。
菲尔:让它停下来,不然我自己动手了。
菲尔站起身。那人停下钢琴,和同伴一起离开。彼得端来最后两个盘子,其中一个是给菲尔的。他吹灭了客人离开的那张餐桌上的蜡烛。
内景,红磨坊/厨房,夜晚
彼得把空馅饼盘拿到厨房,放进水槽里。他检査餐巾,发现有一处污渍,便将它和其他人用过的一起扔进了洗衣堆。他走向厨房后门。罗丝关切地注视着他。
罗丝:你要去哪里?
彼得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梳子,用拇指蹭着梳齿,视线略过罗丝看过去。他目光闪烁,脸上泛起红晕。
罗丝:你没事吧,彼得?
彼得耸耸肩,用梳子梳了梳头发,离开。
罗丝看着成堆的脏盘子和精心装饰的瓶子里彼得做的花。她的心再次感到了刺痛,为他受到的羞辱和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为什么要用纸花鼓励孤僻古怪的儿子?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要保护他?罗丝的眼里充满了自责的泪水和对彼得的担忧。
内景,红磨坊/餐厅,夜晚
餐厅里,伯班克那桌人正在离开,他们把椅子往后推,拿起帽子。
乔治:你们去吧,我来结账。
菲尔以椅子后腿为支点旋转着椅子,就像带着舞伴在转圈。
菲尔:早上再来结。
菲尔把椅子压低,再把它掀起来,让椅子稳稳当当地四脚着地。
乔治:我等下过去。
房间里很安静,乔治看着厨房的门,听到了类似抽泣的声音。他先是感到不安,然后是担心。他起身走向厨房门口。轻轻敲门。没有回答。呜咽声停止了。
乔治:戈登太太,我现在结账,还是——
乔治轻轻地打开门,罗丝听到声音,连忙走向水槽,终究还是没忍住泄露出一声呜咽,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乔治也没想到向己会走到罗丝身旁,他的靴子吱吱作响。然后他做了一件他从未做过的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上臂。
乔治:请把账单寄给我。我会寄支票来。
内景/外景,酒馆,夜晚
从楼上下来的妓女们闲坐在酒吧里抽烟喝酒。菲尔看着年轻小伙子们献殷勤。菲尔深吸一口气,感到孤独得出奇。小伙子们对着音乐盒“啦啦啦”地唱。
他们的脸因喝酒、兴奋和亲吻而发红。菲尔以正确的音准和节奏唱出歌词,但仍然感到无比孤独。
博比:你猜有人爱过他吗?或者他曾经爱过什么人吗?
博比看向唱歌的菲尔。
菲尔:……热情时光,今晚在古老的城镇。
斯坦:你唱的什么,几个妓女吗?
斯坦到吧台边和菲尔一起,点酒。
斯坦:这些小伙子早上该头疼了。
菲尔:还会得梅毒或淋病……
菲尔沉默下来。
斯坦:要睡觉了吗?
菲尔痛苦地凝望着另一段时光。
外景,比奇镇主街,夜晚
菲尔从酒馆走向旅馆。两个牛仔正试图抓住一匹没拴好的马。他们醉得很厉害,菲尔视而不见。
内部,红磨坊/楼上/卧室,夜晚
菲尔走进红磨坊,在门厅处看到了登记簿和一支削尖的铅笔。他用优美的草书写下自己的名字。爬上吱吱作响的楼梯。菲尔接连敲了几扇门。
菲尔:乔治?
他打开第三扇门,里面没人。窗边隐约可见一卷粗绳子。窗户下面有“火灾使用”的指示牌。
菲尔躺在床上。他坐了起来。
菲尔:乔治?
菲尔望向走廊。
菲尔坐在床上。“他是睡迷糊了吗?”
乔治一动不动地侧身站在房间里。看上去太古怪了,令菲尔感到不安。
菲尔:你去哪儿了?其他人都睡了吗?
乔治:菲尔,你今晚说她儿子的那些话把她惹哭了。
菲尔:她?她躲在门后偷听了?
乔治走到床边,松开腰带。
乔治:她哭了,菲尔。
菲尔:很明显,她儿子需要打起精神,好好做个人。
乔治睡到菲尔旁边的枕头上。
菲尔:我指出了事实,仅此而己,她应该非常清楚。
菲尔目光闪烁,戒备地瞟着。乔治的眼神在月光下柔和而坚定。
(淡出至黑屏)
外景,柳树林/圣地,白天
菲尔沿着柳树林的边缘走着,这里在牧场的视线之外。他不时转过身去,确保自己没被人发现。他在树林间快速穿梭,爬过一条隐蔽的通道——被弯曲茂密的树枝遮掩的地沟。
外景,圣地/克鲁克河,白天
菲尔一丝不挂,独自待在河边的柳树间。他用泥土和河沙擦拭身体,充满情欲地涂抹在大腿、生殖器、胸部和手臂上。然后,菲尔穿过茂密的柳树林,惊起飞鸟,纵身从岸边跳到下面的河里。直到身上的泥土和沙子被冲洗干净,他才从河里站起来,冰冷的河水让他头脑变得清醒。菲尔的躯体苍白健硕、肌肉发达,上面有一道道柳枝划出的红痕。周围的水流静了下来,菲尔看着自己肌肉发达的倒影,然后看向头顶飘过的云朵。
外景,圣地/小屋,白天
菲尔站在柔软茂盛的草地上,这里是柳林间的一片空地,开着星星点点的花,衣服散落在他身旁。菲尔看到了他和乔治搭建的旧小屋,里面已经柳枝丛生。菲尔爬进小屋,他的腿太长了,杵在外面。几本来自旧日时光的黄色杂志散落在地上。(其中一本上面有布龙科·亨利的名字。)
外景,伯班克牧场/棚屋/露出地面的岩层,白天
牧牛工们在享受他们的闲暇时光。克里奇特用潦草的笔迹给妈妈写信:“我告诉你,妈妈,当牛仔太棒了。”西奥在洗衣服,一边用钉在木板上的壶捶打衬衫,一边大声质疑李的骑术。斯坦和另一个牧牛工将装脏肥皂水的锡盆倒空。背景中能看见菲尔正走向牧牛工宿舍。牧牛工们追问他对马术的看法。胡安在骑着马慢跑,马蹄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哒哒响,李则赤脚穿着牛仔裤,试图在马背上站立起来。他时起时伏,竭力找平衡,然后摇晃着跌落在地。菲尔没有发表评论。他双手摆弄着一把巴洛克风格的微缩扶手椅,正在削制小小的椅子脚。
乔克:他比以前强多了。布龙科·亨利也是这样学会的吗?
菲尔看着李掸掸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爬回马背上,回头瞧一眼菲尔是否在看他。
菲尔:我从没见过布龙科驯马,这是事实。
菲尔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远处的山岩上,影子在它的表面渐渐变长,它仿佛有了生命。菲尔朝山的方向走了几步。博比走到菲尔身边,目光从菲尔转向山坡。博比眯眼看着突出的石崖。
博比:菲尔,你看到了什么?
菲尔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现在肖恩和乔克也加入了他们,和博比仨人一起凝望那座山,然后又看向感到困扰的菲尔。
博比:上面有老鼠吗?
另一个牧牛工斯文加入他们,他冷得抱着胳膊。
斯文(对乔克):让他给点提示。
在菲尔看来,山的表面轮廓就像一条神秘巨大的狗,它将热乎乎的嘴巴凑近,在追逐某个惊慌失措的东西,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他能闻到狗的鼻息。
乔克:有别人见你之所见吗,菲尔?
博比:乔治?
菲尔微笑着摇摇头。
菲尔:不,不是他。
博比:说吧,菲尔,是什么?
菲尔转过身,乔治正从牧场主宅里出来,穿着得体,朝车库走去。
博比:那里有什么东西,对吗?
菲尔:如果你看不见的话就没有。
菲尔向乔治走去,但还没等他走到车库,旧道奇车己经倒车出来,乔治没有停下来或者挥挥手,而是沿着车道继续向前驶去。菲尔愣住了,他走进车库,仿佛他过来另有目的似的。他在僻静的黑暗空间里,透过另一端的门看着道奇车驶上了山,然后消失不见。
外景,比奇镇,白天
乔治的道奇车缓缓驶入小镇,停在红磨坊外,旁边是另外两辆“外地”的运动型车辆。
内景,红磨坊/厨房/餐厅,白天
罗丝抬起头,看到乔治·伯班克沿着杂草丛生的后院小径,经过鸡舍,一直走到了后门口。
他敲门。
罗丝:你好,伯班克先生。
乔治:你好,戈登太太。
罗丝:有什么事吗?
乔治:我其实只是来看看你。
罗丝:哦,我很忙。
乔治一动不动。
罗丝:你要进来吗?我在和面做松饼,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坐一坐。
内景,红磨坊/厨房,白天
罗丝和面,胳膊上沾满了面粉。乔治拿着一个瓶子读上面的标签。
乔治:“健康酱汁,搭配肉、鱼和奶酪风味极佳。”
他的手指顺着油布桌布上的花茎划过。瞥了一眼罗丝的手,喜欢这双忙碌而柔软的手。
乔治:河水很浅了,我发现。
罗丝:是的,己经干涸了。(稍顿)彼得在学校擦窗户。
她转过身来看着乔治,担心他会把儿子的缺席看作挑衅。
乔治:从我所听到的来看,你肯定为他感到骄傲。
罗丝突然竖起了尖刺保护自己。
罗丝:噢,你听到什么了?
乔治:哦,说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
餐厅里传来响亮的钢琴敲击声、尖叫声、笑声和跳舞声。
罗丝:他们带了酒。我真不希望他们带酒。
喧闹嬉戏还在继续。
乔治:我得说,他们喝的不是一般的酒。好像是烈酒。
罗丝把松饼放进烤箱。
罗丝:他们来早了。我真不该把钢琴摆在那里。
罗丝端着一盘玻璃杯走到桌边,乔治透过双向弹簧门看到,这群人正在学习一些狂野的舞步。乔治认出了留着小胡子的牙医和他黑头发的助手康斯薇拉——她是领舞者。赫恩登殡仪馆的韦尔茨先生脱下外套,双臂搭在两位年轻女士的肩膀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连带着她们俩也摇摇晃晃。一位年长的男子静静地坐在桌旁倒酒。罗丝回到厨房。
乔治:我看到了赫恩登的牙医和殡仪馆的韦尔茨先生。
罗丝:哦,天哪,真希望彼得能回来,我要炸鸡肉,彼得应该去上沙拉。有时如果桌上有吃食的话……
她稍顿,思索着。
罗丝:伯班克先生,我现在就去叫彼得。
外间传来大声起哄的声音,然后众人喊“再高点,再高点”。
乔治从操作台上端起两个盘子,用肩膀推开双向弹簧门。罗丝从乔治身侧看过去,只见黑发美人康斯薇拉的腿踢得着实很高。喧闹又持续了片刻,声音越来越大。然后戛然而止,变成彻底的沉默,钢琴和弦余音缭绕。罗丝好奇地打开门。
乔治:下午好。(笑)看样子我是新来的服务员。你们好。
一群人盯着乔治和他手里的沙拉。牙医站起来冷静地向乔治点点头。乔治回到厨房,继续端沙拉。罗丝靠在水槽上,肩膀直抖,摇着头。乔治担心地径直走向她。罗丝又流泪了,不过这回是因为大笑。
罗丝(低声):你真厉害……他们都惊呆了。在他们狂野的梦里……
罗丝笑得弯下了腰。
罗丝:你太厉害了。
乔治先是微笑,然后笑出了声,享受着罗丝每一句赞美之词。
乔治又端起两个沙拉盘,从弹簧门出去,罗丝用手捂住嘴,压低笑声。
内景,伯班克牧场主宅/餐厅/客厅,夜晚
隐约可见的暗色长餐桌一端摆着一个干净餐盘,这是给乔治准备的,餐盘前面是盛放着肉的上菜盘。菲尔坐在长桌的另一端。光线渐暗。他的食物吃完了,脸上毫无表情。墙上赫然挂着一些死去动物的头颅,它们的眼睛呆滞不动,落满灰尘。菲尔看着纷飞的大雪。
外景,伯班克牧场/院子/车库,夜晚
菲尔穿着夹克,但没戴手套,走向车库。他点燃一根火柴,举起来照亮一面墙,乔治的工具存放在那里,所有工具都用白色油漆标示出来。
菲尔(自言自语):“雪地防滑链”。
东西在这里,乔治忘了拿。
内部,伯班克牧场/兄弟俩的卧室,夜晚
菲尔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拨弄着班卓琴。他听到汽车的声音,坐了起来。走向窗户。不是乔治,而是几个喝醉的牧牛工在外一夜狂欢后被朋友驾车送了回来。他们笑着挥手,跌跌撞撞地回宿舍。
内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大门口/客厅,夜晚
乔治进屋。穿着大衣坐下来,微笑着回忆起自己这一夜。
内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兄弟俩的卧室,夜晚
菲尔站在卧室门口留神听着。他慢慢地打开门,探过栏杆望去。时钟敲响,指向凌晨两点。他发现乔治一动不动地坐在扶手椅上。
菲尔(假装打哈欠):碰到下雪了吗?
乔治:没什么事。
菲尔:好吧,既然醒了,我卷根烟抽。你开了多远,小乔治?
乔治:我的目的地是比奇镇。
菲尔:你到那里做什么?是去找女人鬼混了?
沉默。正门下面吹来的风把门厅的地毯掀了起来。
乔治:我和戈登太太聊了聊。
菲尔:哦,是的,她靠在你肩膀上哭了。
乔治:她确实哭了。
菲尔:但凡给她点机会,她就会抓紧为南希小姐的大学学费挣点钱。
乔治没有在意。菲尔下楼梯走到乔治坐的地方。在乔治身旁的棋盘上移动棋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菲尔:还记得吗,我们刚能勃起那阵,老太太一有机会就把那些女孩带到牧场来?我的天,还记得番茄汤皇后吗?她不是还给你写过信:“我永远不会忘记西部的月亮。”我想你不用在她头上套个麻袋才能把她给带出去,不像其他人。
乔治站起来离开菲尔。
乔治:晚女,菲尔。
菲尔:如果你只是想睡她,胖子,我能肯定你不用领证也能办到。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屠宰棚/院子,白天
菲尔和另一个牧牛工在圆形屠宰棚里宰牛。死掉的牲畜被铁链吊住后蹄高挂在棚子中央。俩人切开牛皮和下面的脂肪层,剥皮。
外景,伯班克牧场/屠宰棚/院子,白天
菲尔和斯文把一大张黑色牛皮搭在棚子旁边的杆子上。旁边还堆叠着十来张皮子。乌鸦聚在一起,寻机啄食皮子上的脂肪。杆子下方有一圈血水,几条狗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着。
菲尔用雪擦了擦沾满鲜血的手。听到乔治驾驶道奇车离开的声音,他抬头看去,汽车在融雪中前行。
斯文:这些怎么处理?
看着乔治再一次离开,菲尔心烦意乱。
菲尔:该死!
斯文:要把它们切成小块还是怎样?
菲尔充耳不闻。斯文尴尬地看着菲尔,擦拭刀子。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客厅,白天
菲尔走到客厅的书桌前,拿出两张信纸、一支笔和墨水。把东西拿到空着的长餐桌上。他抬腿跨过椅子,将白色长桌布掀起来推开。他浑身脏兮兮的,还带着斑斑血迹,也不清洗,径直坐下,开始用他无比优雅的字迹写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再也不能对你们隐瞒乔治令人不安的现状了……”
刘易斯太太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走进来。只看见菲尔一人,她停下来。
刘易斯太太:他又走了?
乔治不在,但她习惯性地把肉摆在乔治的位子前,然后开始收拾乔治的餐具和盘子,扬起眉毛,直摇头,对乔治的缺席感到异常费解和气恼。
外景/内景,盐湖城酒店,白天
位于盐湖城的一家豪华酒店,俯瞰群山和湖泊。
作为犹他州富人的牧场退休人员们头戴洁白的西部帽,身着西部服装,分外醒目,他们在白衣护工的搀扶下在大厅里慢悠悠地走着。老年男子三五成群在打牌,女人们则聚在落地窗前策划小派对或者打麻将。偶尔来访的孙辈们无聊地坐着,闷闷不乐,伸直腿,把脚搁在软扶手椅上。
在酒店前台,礼宾员正在整理信件,菲尔写的信被放到一位老先生白皙、柔软、指甲修剪整齐的手中。
内景,盐湖城酒店/转角套房,白天
老先生和老太太正在思考菲尔信中提到的棘手问题。老太太坐在一张精美的小写字台旁,桌腿雕花精致,点缀着金箔,她在给菲尔回信。
老先生在看菲尔的信,来回踱着步。他身穿剪裁考究的西装,戴一顶西部帽,像一位英国绅士。
老先生(摘读):“……他和一个丈夫自杀的寡妇纠缠在一起……”
老伯班克先生对这个粗鲁的说法摇了摇头。
老先生:丈夫自杀的寡妇?
老伯班克太太不悦地点了点头。
老先生:还有一个儿子,是吗?
老太太:是的,真复杂。
老伯班克太太回过头再看看自己最后几行回复。她耸耸肩。
老太太:“……请仔细考虑一下……”
她看向对面的老伯班克先生,他听着,点了点头。
老太太(继续读):“如果我们不去,可能会显得‘奇怪’。”
老先生停止踱步。
老先生:就这么一次事情看上去“奇怪”,乔治会介意吗?他以前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老太太摆弄她的钢笔。
老太太:菲尔很在意。
老先生转向优雅端庄的妻子,她的神色和他一模一样,俩人四目相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菲尔复杂性格的面纱。
老先生:你觉得……
老太太:我是不是觉得菲尔的在意有问题?
老先生皱眉,昂着头,尽管如此,把事情开诚布公说出来还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老先生:如果是,那也不是你的错。
老太太:也不是你的错。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主宅/后餐厅,白天
后餐厅外,菲尔在分配当天的任务,牧牛工们围在他周围。
餐厅里面,乔治走进来,看着菲尔,在自己的位子就座,他和菲尔有固定的位子——三张长桌中的一张,各据一端,面对面。女孩洛拉(18岁)给乔治端来咖啡和煎饼。菲尔来到餐桌边乔治身旁,他今天显得格外活泼,也许是为自己削好的小椅子感到骄傲,他把小椅子摆在乔治面前,这是他给乔治的礼物,还有一张雕好的小桌子,是乔治放在餐厅角落的那张书桌的微缩复制品。菲尔把小椅子推到小桌子边。
菲尔:送你一张小桌子,老弟,和你的大桌子相配。
乔治看起来既不高兴也不感激。
乔治:菲尔。
菲尔(语气轻快,试图显现出幽默感):到,老伙计。
乔治:你给老太太写信了?
菲尔(把一条腿架到桌子上):是的,我给他们俩写信了。
乔治:你提了罗丝的事?
菲尔:罗丝,是的,你我都知道,你和她搞在一起老太太会作何感想。她可能会气到脑出血。
乔治:老太太的感受就是一位伯班克太太对另一位伯班克太太的感受。
菲尔:再说一遍。
菲尔坐直身子。
乔治:我们星期天结婚了。她卖掉了在比奇的房子。
内景,伯班克牧场/谷仓,白天
菲尔既惊且怒。他在谷仓里不安地踱来踱去。菲尔的栗色马开始在马厩里烦躁地打转。
菲尔:停下!
但马还是烦躁不安。陷入愤怒的菲尔把马拉了出来,绑紧了,然后用马鞍座毯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它的头。
菲尔:你这该死的蠢货,你听到了吗,肮脏的大饼脸的婊子。
两个牧牛工向菲尔走来,随即又躲了回去。
内景/外景,米勒太太的寄宿公寓/彼得的房间,白天
罗丝和彼得刚到达赫恩登镇米勒太太的寄宿公寓,进入彼得的房间,他将在这里寄宿和上学。罗丝穿着她的“蜜月私服”——灰蓝色外套和连衣裙,搭上相配的鞋子和帽子。彼得穿着校服。
米勒太太:晚餐在下午6点半。如果他有功课,就不用帮忙洗碗了。哦,里面不能穿鞋子。
罗丝:哦,对不起。
米勒太太:不是说你,伯班克太太,只针对寄宿生。
彼得坐在一张双人大铜床上,依次脱掉两只鞋子。米勒太太离开后,罗丝把她的新娘捧花放在彼得成人尺寸的书桌上。
彼得:我可以留一些玫瑰花瓣吗?
彼得穿着袜子轻手轻脚走过来,打量花束。
罗丝看着彼得摘下五六片边缘一圈深红的浅黄色花瓣。罗丝并不希望他对花朵过分感兴趣,眉头轻蹙。
罗丝:我尽量每个周末来看你。或者你偶尔也想去牧场,很有意思不是吗?
彼得不这么认为。他把花瓣夹进剪贴簿,动手把父亲留下的黑封皮医学教科书摆到空书架上。把医用头骨放在桌子上。
彼得:这个房间很舒适。
罗丝:彼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并不听我的。我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彼得:我会更加注意的。
彼得用一只细瘦的胳膊搂住母亲的肩膀。
乔治把彼得的最后一件行李从道奇车上搬到彼得的房间里。他费力地爬上狭窄的楼梯。
乔治:你好。
他把手提箱放在门边,微笑着注视他们。
罗丝正在打开结婚蛋糕的蜡纸包装。
她把蛋糕递给彼得。他切下一块,细看上面的糖霜。
罗丝:来,剩下的留着晚点吃。
彼得咬一口蛋糕,咀嚼,他喜欢这里。
外景/内景,连绵起伏、积雪覆盖的山丘上的道路/道奇车,白天
老掉牙的道奇车沿着积雪盖顶的山丘蜿蜒而上,向伯班克牧场驶去。现在己经是傍晚时分,阳光犹有余温。罗丝裹着毯子,乔治穿着他的皮毛大衣。
乔治:我在想我们应该办个晚宴什么的,把你介绍给我父母。
罗丝听着,露出她招牌式的亲切微笑。
乔治:也许我们还可以邀请州长和他的妻子。我今天在赫恩登见过他们,跟他们稍微提了一下。
罗丝:我可以为大家做饭。
乔治:不用,拜托,我希望你玩得开心。刘易斯太太会做饭,洛拉上菜,但也许你可以用我们的旧钢琴弹点什么。
罗丝:但是乔治,我弹得不是很好。我只给电影伴奏过,不是什么像样的曲子,不是我自己的创作。
乔治:哦,对我们来说足够好了。老太太一个音符也不会弹。老先生订购了一架特别好的钢琴,但从未真正使用过。现在还存放在谷仓里呢。
罗丝:如你所愿。
罗丝环顾四周,发现山顶上有一处阳光明媚。
罗丝:这里看起来是个好地方。请靠边停车。
乔治:做什么的好地方?
罗丝朝乔治微笑。
汽车停在路边,罗丝下车,从后座拿出一个柳条野餐箱,把箱子平放在道奇车的引擎盖上。从里面取出装着热咖啡的保温瓶和杯子,用纸包裹的婚礼蛋糕和三明治。她给乔治倒了一杯咖啡。
乔治:好吧,好吧,真是个惊喜,现在还不到中午。我从来不在用餐时间之外吃东西的。你真了不起。
乔治咧嘴笑着,咬了一口三明治。乔治和罗丝在积雪覆盖的山顶上并肩而立,像站立在婚礼蛋糕上的一对爱侣。罗丝放下杯子,把乔治的杯子也接过来放下。
罗丝:站到我身边,乔治。
乔治:什么事?
罗丝:跟着我。一,二,三,向前,右脚后退,左脚向旁边,是的,再来一次。
乔治:抱歉,我真的不会。
罗丝(笑):你在跳舞,乔治!(咯咯笑)不用费心思,我告诉过你我会教你的。
罗丝“嗒、嗒嗒”数着华尔兹的节拍,又走了一遍舞步。乔治跟着做,然后停了下来。罗丝反复演示舞步,直到她注意到——
罗丝:怎么了,乔治?
乔治看上去不知是情难自抑还是悲伤,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牵着她的手散步。
乔治:我只是想说,不再孤身一人的感觉真好。
外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傍晚
老道奇车驶近漆黑的、了无生气的牧场大宅,车灯映照在雪地上,光辉明亮。
外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台阶,傍晚
罗丝在昏暗的木结构大宅的台阶处等着,行李散放在她周围——几个箱子和两个购物包。乔治从车库里匆匆返回来。
乔治:快上去,别冻着了。
但罗丝哪儿也不去,朝乔治微笑着等他。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傍晚
乔治打开门,罗丝走了进去。屋里只开着一盏小的阅读灯,菲尔固执地站在冰冷的房间中央。
乔治:你好,菲尔。还记得罗丝吗?
菲尔:你好。
乔治:壁炉出什么问题了吗?
菲尔:我怎么知道。
罗丝双手紧握着花束,双脚并拢,微笑着,微微战栗。
乔治:我下去修一下。
罗丝:我们的旅行很愉快。
菲尔皱着眉头,不理睬罗丝。
菲尔:我等了你一整天。老先生要我们把一些契据寄给他。
乔治:我想那可以等到明天早上。罗丝,过来暖和暖和,我去烧壁炉。
罗丝:我很好,很暖和,乔治。
她冷得发抖,似更害怕被单独留下。
乔治:我很快就回来。
罗丝听到门开了又关,然后是下楼的脚步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她听到铁锹刮擦水泥的刺耳声音,这让她汗毛倒立。菲尔自己一个人下棋,他绕过棋盘去移动对家棋子。
罗丝:菲尔兄长,能来到这里真好。
菲尔慢条斯理地走完自己的棋子,然后直面罗丝,笑了笑。
菲尔:我不是你的哥哥,你也不是我的妹妹,你这个阴谋家。你的手段对乔治有效,但对我不管用。
厨房门开了,刘易斯太太哼着伤感的曲子,摆好三个人的餐具。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夜晚
菲尔坐在床上,乔治的“旧”床空着。他拨弄着班卓琴,怪诞地自言自语,模仿罗丝说话。
菲尔:“我们的旅行很愉快。”
然后,他看到浴室门下方亮起了灯光,听到门锁转动的细微声音,随之对方小心地试了试把手。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双门浴室,夜晚
穿着睡衣的乔治示意罗丝进来。
罗丝穿着绸缎睡衣和配套的睡袍,小心翼翼地走进浴室,手里拿着自己的洗漱包。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夜晚
浴室门下方的灯光熄灭了,菲尔斜瞟了一眼,他能听到乔治和罗丝的低语声。他把灯关掉。
外景,伯班克牧场,夜晚
月光,云朵,呼啸的寒风。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乔治和罗丝的房间,夜晚
大双人床上隆起一团。罗丝躺在乔治身下,不动也不出声,乔治急切地动着。当乔治达到顶点时,他绷紧身体,神色扭曲,发出原始的呻吟声。罗丝慢慢地转向乔治,因为自己能让乔治快乐而感到心满意足。他们感激地注视对方。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夜晚
菲尔一个人躺在卧室里抽烟。烟头的火光照亮了他僵硬、愤怒的表情。当罗丝和乔治开始窃窃私语时,菲尔站了起来。
内景,伯班克牧场/谷仓,夜晚
菲尔打开谷仓里的新电灯。布龙科·亨利的马鞍高高挂在墙上,他掀掉罩住马鞍的毯子,墙下方有一块纪念牌。看到它,他的神色松弛下来。
“纪念好友布龙科·亨利(1854一1902)。”
他取下马鞍,用长满老茧、带有割伤的手将它擦拭干净。他把马鞍放在马厩的门上,取出一罐马鞍油,涂抹在皮革上。马鞍变得油光发亮,但触摸的动作既让菲尔平静,又激起了他强烈的情绪。他两次把头往后仰,以免泪水滑落。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乔治和罗丝的房间,白天
一间贴着玫瑰花壁纸的“淑女”起居室,装饰风格与牧场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阳刚之气格格不入。罗丝怀揣对未知命运的忐忑之情走进房间,她转向乔治。
乔治:房间是老太太布置的。你不用拘束。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罗丝:什么惊喜,乔治?
乔治: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乔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离开。罗丝坐在碎花沙发中间,竭力微笑。随着门关上,她开始瑟瑟发抖,房间里犹如冰窖。她站起来打量四周,玫瑰花墙纸,花地毯,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不安将她淹没。
罗丝穿过巨大的客厅/餐厅,听到门嘎嘎作响,她感到无比紧张,接着只见一阵风吹来,掀起门厅的地毯,整张地毯像波浪一样起伏。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厨房,白天
罗丝走进厨房,刘易斯太太和洛拉在厨房里收拾吃剩的早餐,准备午餐。
刘易斯太太(对洛拉):当雨水涨起来,地下室被淹没,老鼠都淹死了,浮到水面上,所以小伙子们不得不用勺把它们舀起来……
刘易斯太太和洛拉转向罗丝。罗丝拿起一块抹巾。
罗丝:请继续说,不用管我,我喜欢忙碌。
她走到碗架前,开始擦盘子。但刘易斯太太和洛拉无法继续。她们默默地干着活,直到洛拉打破宁静——她的注意力被外面正在费力和一个大东西搏斗的牧牛工们吸引。
洛拉:噢,天哪!
罗丝和刘易斯太太跟着洛拉走出屋外,看到牧牛工们和乔治搬着看似一架钢琴的东西费力朝牧场大宅前的台阶移动。
罗丝:这是,这是三角钢琴吗?
乔治放开手,走向罗丝。
乔治:这是美森翰林牌小三角钢琴。
罗丝:哦,不,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只会弹一些小曲子。我弹得很一般。
乔治:这正是我想要的,小曲子,对州长来说也是。我们不想开音乐会。我们想听你演奏,罗丝。
乔治和牧牛工们小心翼翼地上台阶,相互说着:“一,二,走。”
刘易斯太太:州长开车过来和下车的时候,我想要看一看。
罗丝:但我们会介绍你的,刘易斯太太。
刘易斯太太:哦不,我不想那样。从窗口看看他就行。
罗丝的焦虑感越来越强烈。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餐厅
铺着熨烫平整的白色桌布的长桌,一端是西装革履的乔治,另一端是菲尔,没有洗漱,没有换衣服,两手脏兮兮的。罗丝坐在桌子侧边,靠近乔治,她穿着晚宴正装,头发精心打理过。
乔治用餐巾擦了擦嘴。菲尔吹着口哨,一甩腿从椅子上站起来。罗丝用眼角余光看着菲尔坐到炉火旁的安乐椅上,向后仰靠,拿起一本杂志。
罗丝:我希望没人介意,但我要去练琴了。听起来会很糟糕,抱歉。钢琴调音师下周才能过来,那对我来说太迟了。
罗丝站起来,从钢琴顶上挑选乐谱,打开琴盖,把乐谱放在琴键上方的谱架上。
罗丝:好吧,我开始了……
罗丝开始弹奏《拉德斯基进行曲》,出人意料地有活力。罗丝压低音量弹奏,兼之钢琴走调,琴音很是刺耳,然而节奏是欢快活泼的。正当罗丝找到自信并增添了些神采时,菲尔把杂志往地上一扔,站起来,上楼回卧室去。罗丝停顿了一下,为自己赶走了菲尔而感到羞愧。
乔治:继续,你弹得很好。
罗丝皱着眉头磕磕绊绊地弹奏曲子。
洛拉从厨房走过来收拾盘子。楼上传来菲尔的班卓琴声。洛拉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罗丝继续练习,但菲尔的班卓琴奏出的美妙音乐令她停了下来,她也侧耳倾听。菲尔有很阔的音乐天赋,但更重要的是,他的演奏有自信和感情,甚至是灵魂,这让罗丝颇感震撼。乔治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又端了一杯给罗丝,他们一起聆听着。菲尔具有音乐家的技巧,罗丝佩服之余也对自己的努力感到绝望。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罗丝和乔治的房间/院子,白天
罗丝穿着优雅的半身裙和毛开衫,她在用双筒望远镜眺望牧场周围的院子,起初她的视线跟随乔治,但随即掠过乔治,找到了菲尔。菲尔正和两个牧牛工一起走向牲畜围栏。
洛拉在罗丝身后收拾房间,整理床铺。
洛拉:好莱坞明星洗牛奶浴是真的吗?
洛拉的声音又细又尖,难以听清。
罗丝:我想他们偶尔也会。
洛拉:为了州长的晚宴,刘易斯太太准备用卷发钳帮我烫头发。
罗丝看着菲尔和另外两个牧牛工用木板修补栏杆。罗丝放下望远镜,拿起乐谱。
罗丝:趁房子里没人,我得去练习。
洛拉:我可以告诉你,如果……
罗丝:如果什么?
洛拉:如果,嗯,他进来了。
罗丝:不,我想要独自练习,但这里毕竟是菲尔的家,他高兴什么时候来去都行。现在钢琴调好了音,没那么难听了。
洛拉点头,但她和罗丝其实都不确定。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楼梯,白天
罗丝凭着一腔孤勇走下楼,她秀发蓬松,妆容也很明艳。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白天
罗丝把乐谱放到谱架上,然后再次从窗口查看菲尔的动向。只有两个牧牛工在栏杆处干活,不见菲尔的踪影。罗丝环顾通往客厅的几扇门,把敞开的门都关上。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白天
罗丝开心而专注地反复练习一首施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拉德斯基进行曲》)。她开始弹奏比较困难的部分,很享受自己的进步。洛拉焦急地从厨房奔来,但罗丝过于投入,没有接收到洛拉的警示,此时菲尔从对面门口进来,走上楼去,罗丝没有发现。
罗丝又弹了一遍比较难的那段,她活动活动双手,这时——她是听到了班卓琴声吗?她重新开始弹奏,同时留神听班卓琴声,她相信一定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但当她停下来用铅笔在乐谱上做记号时,她清楚地听到班卓琴奏出两个音符然后停了下来。罗丝很困惑,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一扇门开着。一股寒意从背脊蹿上来。
现在她一边弹琴一边留神细听,她听到班卓琴的声音,当她故意在钢琴上停顿时,菲尔也停下来,抑或这一切只是她的想象?罗丝皱着眉头,鼓起勇气,无论如何,她都要努力掌握好这一乐段。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菲尔的卧室,白天
菲尔从床上走到门口,熟练地用脚踢开门。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客厅,白天
罗丝能听出门被打开了,菲尔的班卓琴声变得更加清晰。罗丝再次尝试集中注意力,但这一次,当她停顿时,菲尔没有停下来,而是从头到尾完美地演奏了同一乐段。他的模仿演奏和他在音乐上的优越感令罗丝感到羞辱和恐慌。
外景,伯班克牧场/外围,白天
罗丝心烦意乱、步伐凌乱地从牧场走出来,边走边扣上她的新毛皮大衣。外面寒冷而明亮,到处是水洼和积雪,她垂着头朝石崖的方向走去。散落在冬日田野里的大量陈年骨头让她吃惊。
牧牛工们在畜栏里好奇地看着她。
内景/外景,伯班克牧场/谷仓/车库,白天
菲尔将预制好的生牛皮线从谷仓一端铺到另一端。桑迪和乔克帮着菲尔把皮线摆直,菲尔顺着通道走过去,在最后编制前将皮线分理好。
乔治把道奇车倒出车库,将车停在谷仓附近,那里有两张牛皮搭在木头架子上等待晾干和清洗。乔治穿着正式的西装,缓步走向谷仓敞开的门。菲尔朝乔治微笑,他确信乔治己经在后悔自己草率地结了婚,为此两人都要忍受种种起居上的不便。牧牛工们看着乔治和菲尔,不确定自己是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菲尔:小伙子们,去找点活干。
菲尔掏出烟盒,轻松地单手卷了一支烟。
乔治:我过来说点事。
但随即他中断了话头。菲尔看着他。
菲尔:来吧,伙计,想说什么就说吧。什么事?
乔治局促不安地走到锯木架前,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乔治:那位大人物要来吃晚餐,还有老先生和老太太。
菲尔:哟,先生,那我们不是要进入上流社会了——把洗指碗拿出来。
菲尔继续整理他的皮线。
菲尔:她又弹琴了?你听得难受吗?
乔治:不。(笑)我喜欢听罗丝演奏。
菲尔:呵,老伙计,她弹了什么?
乔治:菲尔……
菲尔:说吧,有话尽管说。
乔治:是关于那位大人物,州长。
菲尔:好的。
乔治:唔,其实也不是那位大人物,而是他太太。
菲尔停下来,面对乔治,微微绷紧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玩味着。
乔治:我想那位大人物大概不会特别介意,但他夫人可能会。
菲尔:到底什么事?
乔治:这有点难以启齿。(呼了口气)如果你不洗漱就上桌吃饭,她可能会介意。
菲尔久久地注视乔治,久到令人不安。
外景,蒙大拿州的风景/火车,白天
盐湖城和赫恩登之间树木凋零、质朴而美丽的冬日乡村。一列渺小的火车在广阔的冬季大地上驶过。
内景,火车车厢,白天
老太太和老先生坐在雅致的头等车厢里,打牌,用精美的铁路公司瓷器喝茶。此时他们在讨论图坦卡蒙的诅咒与卡纳文勋爵被蚊子叮咬致死之间的关联。老太太得知法老图坦卡蒙是一个只有18岁的男孩,十分震惊。
外景,赫恩登火车站,白天
穿着水牛皮大衣的乔治在等待,周围是戴宽边帽的牛仔们和镇民。乘客开始下车,他朝老先生和老太太走去,俯身亲吻他的母亲。
乔治:你好,母亲,父亲,车就在旁边。
乔治很正式地和老先生握手。
老太太:有人和你一起来吗?
乔治:我的妻子。
老太太急切地环顾四周。乔治转向站在几米外的栅栏边的罗丝。罗丝走上前热情地握手。
内景,伯班克牧场大宅/楼梯/双人卧室,白天
罗丝把老太太带到她以前的卧室。罗丝帮她提着包。老太太退后一步。
老太太:但现在这是你的房间,我们不能……
罗丝:不不,您可以,我已经尽可能为您做准备了,但我不知道您的喜好。
老太太走进房间,打了个寒颤。她微笑着转向罗丝。
老太太:都忘了天气有多冷了。我很惊讶你能忍受。
罗丝笑了。
罗丝:很高兴您来了。以我对乔治的了解,我知道您一定很和善。
老先生走进房间,罗丝微笑着走了出去。老太太打开手提箱。
老太太:你觉得她怎么样?
老先生:听到了吗?窗户还在嘎嘎作响。
老太太:你没听见吗?我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老先生:她怎么样?我认为她能把房间让给我们,非常体贴。
老太太把衣服放到床上。
老太太:她看到了乔治的善良,我很高兴。
老先生:你会送她一些珠宝之类的东西吗?
老太太从窗台上拿起一个罐子,里面有一株凋萎的天竺葵。
老太太:哦,我看到琼斯小姐死了。我想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可惜她有个孩子。
老先生:我们离开之前它就快死了。不是孩子的问题,你知道的。
老先生霍然转身,走到房间那头,又霍然转身,直直地走了回来。
老先生:我可以告诉你。我为她感到难过。
老太太把一条裙子挂到衣架上,拿到衣橱里。
老太太:天知道乔治为??
“父亲去世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母亲能幸福,如果不去帮助我的母亲,如果我不去救她,我还算什么男人?”
跟着这句没头没尾的开场之后出场的是西部牛仔菲尔和他的牛群,令我们疑惑的是这句话的主人是谁,又要把这句送给谁?就跟整部片子的调调一样,看起来人物逻辑成迷,细思却令人后怕得倒吸凉气。
2021-22北美颁奖季最大热门非新西兰女导演简·坎皮恩的《犬之力》莫属,之前在威尼斯电影节斩获最佳导演奖,随后又几乎横扫各项奥斯卡前哨,来势凶猛。本片改编自托马斯·萨维奇撰写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段发生在1925年野性西部被压抑的情爱故事,本片也是继《断背山》之后,最热门的一部过分细腻描写美国西部同性感情的电影。近年来西部片也大有崛起之势,冒出诸如《希斯特斯兄弟》《第一头牛》等许多优秀的新西部片,它们不约而同抛去牛仔们过分阳刚而不拘小节的一面,深挖埋藏在粗犷外表下的真挚感情,让西部片焕发生机。
片名《The Power of the Dog》,取自圣经旧约第二十二篇中的一句“Save my soul from the sword, my love from the power of the dog.”,圣经第二十二篇前半段讲述受苦者控诉上帝对他抛弃,放任邪恶力量折磨他,但在这句话之后,内容从对上帝失望转变成对上帝的赞美,中间没有过度,而《犬之力》表现了中间可能发生的情况。
故事进行到结尾,观众已经知道开头那句话的意思,当皮特在圣经中找到这句话,与开头拯救之意对应,意喻皮特代替上帝(god)拯救了正在受苦的母亲,在皮特眼中菲尔就是那只趴在山坡上张嘴嘶叫的恶犬(dog),抑或恰好相反,皮特是那只恶犬,菲尔是可怜的被上帝抛弃的受难者。不管如何理解,《犬之力》这部电影就是在表现人性之恶,也在说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当上帝不在眷顾这个地方,再凶恶谨慎的人也会脆弱,再柔弱的人也会行恶,再善良的人也会冷漠。
本片被讨论最广泛的是男性气质这个议题,导演通过塑造的三个男性形象来抨击男权社会,大男子主义的菲尔,毫无存在感的乔治,以及外表阴柔的皮特,在那个强调阳刚的西部时代,他们都过得都不愉快,尤其对于用全能、凶恶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秘密的菲尔来说,做一个世俗意义上的“男人”实在是太沉重的包袱,以至于需要另造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释放自己的欲望。菲尔这个形象在表现优质男性的困境,必须以社会标准要求自己,而不能活出自己的真实,只要菲尔不说出那个秘密,他就可以是最出色的农场主,可以依靠能力成为受尊敬的人,但唯独不能向任何人展示真实的自己。
与之相对的是弟弟乔治,他用善良和体面掩盖自己的无能,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草囊饭带,所以他需要一个看起来完满的家庭来为自己赢得一丝尊严,尽管这段婚姻不是世俗意义上完美的婚姻,但就这一点正是菲尔无法做到的,乔治此生第一次赢过菲尔,老实、善良在男权社会中代替不了荣誉,所以被忽视,这个品质逐渐变得稀缺。
如果说前两个形象在男权社会中的伪装还算与人无害的话,那表面阴柔看起来难成大器的皮特的伪装则十分凶险,尽管the power of the dog是皮特指出来的,但整篇故事里的恶意很大一部分来自他的内心,这也是很多人抱着看狗片的心态最终却被吓到的原因。皮特的做派就是大家俗称的“娘娘腔”,空闲时编纸花,悲伤时转呼啦圈,紧张时抠梳子,这些举动被排除在正常男性的行为之外,且被绝大多数男性所不齿的,但隐藏其下的是皮特对生命冷漠的态度,所谓兔子逼急了也会变恶犬,影片要说的正是这个。男性气质的强弱不代表做成一件事决心的大小。
关于皮特的母亲,是全片唯一塑造的女性形象,笔墨不多,人物逻辑不够完整,结婚、喝酒和卖牛皮都令人费解,但她却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也是推动情节的关键,由女性引起的男性矛盾也最不容易解决。
简·坎皮恩厉害的地方在于可以用非常简单的一场戏点明人物关系,说是简单,实际上是在导演精心设计之下隐藏了诸多无比复杂情绪之后的简单,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隐藏得恰到好处。比如菲尔真正对皮特另眼相待的一场戏,在第五章开头,众目睽睽之下,皮特被喊着小基佬,却不为所动按自己的节奏走到树下看鸟,菲尔此时看到了皮特的决心和勇气,这正是他所羡慕而缺乏的,所有这些情绪都被导演按下不表,转而导演用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情绪180°大转弯的去推进两人关系,包括之后菲尔诧异皮特也看到了山上的犬影,两人关系更近一步,因为之前交代菲尔的义父死后,再没有人看出那个影子,因为男人需要其他男性的崇拜,以他为榜样,学他做事,如果有儿子,就可以很好满足这项男性虚荣心,而没有儿子的男性,则需要其他追随者,菲尔追随了他的养父,也希望把这种关系发展到另外一个孩子身上,甚至还需要带着点不同的感情。两场戏带出了很多信息点。
再比如开篇,菲尔与弟弟的对比,用了浴缸和酒馆两场戏来表现菲尔尽管知道乔治的无能却仍放不下他,总是在问弟弟去哪了,直到乔治带回来妻子,菲尔又表现出焦躁,这一系列问题其实都是在导演明确菲尔性取向之前的铺垫,而且用大量菲尔独守空房的镜头,非常巧妙。所以这个故事很难建立观众与角色之间的共鸣,因为第一遍看很容易被这些情节搞迷糊,不知道电影真正想表达的,但返回来再看就明白导演的厉害之处。
有一个重要的情节点,菲尔向皮特询问其父亲的情况,皮特说他父亲担心他不够善良,菲尔对此嗤之以鼻,菲尔说你太善良了,但以后会好的。20世纪开端,人类幻想一个崭新而美好的世纪,幻想着未来会好的,就像菲尔幻想着皮特未来会顺自己意思成长一样,但真的会好吗?故事发生在1925年,西部开发热潮的末期,美国经济不可一世,谁都预料不到史称大萧条的经济危机将降临于他们,但一切又都是有预见的,就像感染炭疽的牛,不起眼的小病毒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却可以撂倒体积数倍于自己的牛,一头接一头,最终染上谨慎的放牧人。随着牛接连生病,以及菲尔的去世,我们可以预见整个农场的覆灭,见证一个充满文明但又不善良的时代诞生。
大部分学院派导演创作末期的共同特点——极其工整沉稳却筋疲力尽的视听调度。
男性气质对男性的规训、压迫、异化,真正的大师杰作!
今年威尼斯节最佳导演奖获得者,女导演简.坎皮恩就是28年前与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共同分享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人,那时她的作品是《钢琴课》。本片根据美国的小说改编,写早期美国西部牛仔生活,也可谓写了个“男同”的奇情故事。导演厉害处在于其极度含蓄地控制力,以及在细腻的人物刻画中显示的功力。只是平淡地敘说很难引起观众的共鸣。男主演卷福的表演出色。
这个控制力太可怕了,看似永恒静止的山丘下面隐藏的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狗。凡是发动了冰山原则大招的,后劲都大得不得了。看完回头想想,权力转换不是从男孩能拿手术刀而是从他能折纸花开始的。这是一场能折纸花的男孩和能烧纸花的男人谁更强势的角逐,会折纸花就会拿手术刀太正常了。刻板印象瞬间土崩瓦解,“反英雄”解构了正统西部片“英雄”,坎皮恩她太会在两性野蛮文明辩证法上做戏了!这里面有条“夺子”——“弑父”——“成人”的神话原型暗线:长年受制于父权阉割的男人,认为长于妇人之手的男孩缺乏阳刚之气,欺压母亲并且妄图夺走和改造男孩。男孩最后不动声色地干掉了“伪父”,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以柔克刚”,从一个看似心慈手软的“伪娘”蜕变成了男人。真正的“犬之力”不是被父权阉割而是会阉割父权的男人。
知道坎皮恩为什么这么低产了,如此细腻且需要极强控制力的作品势必会花费创作者巨大的精力,这要是普通导演早就放大同性和谋杀噱头了,可坎皮恩从头到尾在做减法,她不拍惊涛骇浪,只拍暗潮涌动,以及风暴过后看似平静的海面,而藏在海面下供人想象的冰川是庞大的,这种内敛的情感表达正好契合深柜之人的内心活动,而一些外在的声音设计恰到好处地凸现了不安,整个故事都是处在被压抑的状态下,哥哥对弟弟弟媳的压抑,母亲对儿子的压抑,同性倾向对哥哥的压抑,以及整个男权社会对女性和弱者的压抑,摄影也是一如既往的精彩,单亲母亲加钢琴让人穿回《钢琴课》。
补评。Phil是里面最美的角色,他能注意到桌子上的纸花,爱弹曲子,会躲开男人群体去自己的秘密花园洗澡,也会永久地痴迷于一段未果的爱情。他的敏感、脆弱、丰富的情感,所有美好的一面都被掩盖在自我否定的toxic masculinity下,只有在那片无人打扰的草坪里才能窥见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在“阳刚男人”身上看到美,这是来自女性导演的审美共鸣。
A-. 初看觉得缓慢,回想时才发觉,这分明是一场极具仪式感的凌迟处死。在或暴戾或淡漠的假面下,人物若即若离的状态似乎成为某种法则,因为一旦伤口暴露,就已必死无疑。猜测成为接近内心的唯一路径,但也正因此,情感拥有了悬疑般的张力,而本片最powerful的,也正是那些“草木皆兵”的瞬间:丛草的起伏,马背的抽搐,梳子的响声,暧昧的神色。声画调度无比精致,每一帧在大银幕都美不胜收。好一把磨得锃亮,杀人不见血的刀。2021.9.2 Venezia
一直在等色情内容的我,最终欣赏了一段坎大师的feminine depiction of obscure sexual desire.
有点用力过猛,全程都在努力绷着藏着,通过人物情绪和关系状态(甚至依赖Greenwood的配乐)去推动叙事,原著文本压制住了影像,不过有几场戏单拎出来还是拍得挺厉害。
他把他杀了,他被他杀了....可怕一个没看到干啥的肥硕弟弟,一个风韵酒鬼妇人,一个折纸花被戏谑的单薄男孩......一个整天劳苦挣钱的哥哥被杀了.....这一辈子真够苦惨。心痛麻了
Phil=以男子气概自居却否认自我身份的男同,George=普通的“正常”男人,Peter=看似阴柔却杀伐果断极其冷静沉着的男同。Phil这种极度自我压抑的男同性恋,以阉割情感和懦弱作为屏障,像极了某些恃宠而骄的toxic masculinity 和fragile macsulinity。而它们又如此弱不禁风,在真正的男子气概(犬之力)前一溃千里。这也隐喻时代对于男子气概定义的改变和不变,当今社会和20年代的美国西部并无二致,人们依然对男子气概奉若神明。简·坎皮恩试图警示这草木皆兵的危险观念,果然是学人类学的,洞悉人心的狂妄和阴暗。
最柔弱的往往也最锋利,最无声筹谋的克制耐力才能呈现刀不血刃的温柔围猎。如弓弦紧绷的悬疑氛围始终被坎皮恩的调度操纵张驰起伏。半支烟,一道伤,男性世界准入的默契开放是反客为主的请君入瓮。西部荒蛮世界压抑难言的同性成长教育隐晦串起绳结纪事,衬衫残片,他的心之囚,他的战利品。越泅水溺毙于往事,越竖起恶意高墙狺狺狂吠,犬山淡影成为雄性气质的神秘符号,在阳刚与阴柔的往复交锋,参照与摹仿中暴烈的谜域逐渐被拆解归原。窥伺的幼兔面具下是猎人犬牙,野兽失守袒露脆弱肚腹,权力交接一瞬家族秘符就此传递。声效推到满格,画面堆满翕动的暧昧光影形成连绵不绝压迫神经的悚然波纹。拨弄梳齿与琴弦的对照迫力,裁切纸张和晾晒牛皮交映的震颤秩序,雪白芦苇的斑斑血痕…阉割、肢解、焦炙纸花坠入病态污名,那便以血液绽放的死亡花束回之以礼。
反正我是太喜欢了。隐忍克制隽永的西部片是最偏爱的那一种。文明与野性、母爱与父权、权力与情感的对峙缠绵纠缠,最后都在自身的欲望和偏执中难以厘清。非常喜欢那个转换,男人和第女人驻足看着茫茫荒野,男人说天地之间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太好了,镜头转到另一个男人于狭小空间独自弹琴的咬牙切齿孤寂。简皮恩其实很决绝,在以为要和解的时候,她选择了一种非常现代性的弑父。
背着上世纪一百年的历史记忆,简·坎平的确显得严肃、深刻,她一出手,那些只会喊口号的女权电影就成了小孩过家家(充其量是关于女性的题材,不足以称为充满力量的女性视角)。电影对男性(情感)有具像、深刻的思考,在2小时里,保持高度克制的完美节奏,拥有这个时代所缺少的“耐心”,非常难能可贵。本尼太适合这个角色了,他饰演的菲尔与男孩皮特组合成一对男性关系的景观,阳刚与阴柔,被凝视、被参观、被暴露。出色的视听,不仅让我个人因无法在银幕观看而深感遗憾,也成功渲染了一种独特的压抑之感,就像在“娘炮即病态”环境里所经历的那种(难堪且让自己不断逃避、抵触面对的)感受,戳中了一些人迷恋男性气质的心事。整个观影过程似乎缺乏趣味,但由此引发的思考妙趣横生。
导演太稳了,全程都是极度克制的叙事,靠各种细节来交代故事和人物关系,随着电影缓缓地进入,细节的力道越来越强,戏剧张力也逐渐拉满,最后在男孩床边转身时的一笑,既耐人寻味,又让人深思。阉割,伤口,皮绳和死亡,处处都是点破不说破的暗涌张力,导演的控制力称得上大师水准!
#venezia78 主竞赛单元。看本片需要有极大的耐心,因为节奏和紧张程度都不符合对这样的导演和卡司阵容的预期,前半部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要讲什么,中后段渐渐明朗,燃起希望,到了最后,jaw-dropping。简•坎皮恩,还是那个狠角色,这部电影,简直就是一场温柔的杀戮,试问谁敢像简•坎皮恩这样磨刀磨这么长时间,且不闻霍霍?看完只想哇哇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个年代,终究没有自我救赎,只有自我放逐。卷福饰演1920/30S西部牛仔,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因为挥之不去的英国背景,无法人戏合一,但结束后,他戏中迄今为止最有深度的表演与戏外几无瑕疵的口碑合体,一股浓浓的悲凉升起。 Kodi Smit-McPhee,比甜茶小半岁,同样拥有一张秀气俊美的脸,眼神却可凶狠太多。
四星半。需要更多女性电影人加入到那些曾被男性统治的片种里来。
年度最强导演调度,简阿姨就像在用十字绣绣人皮,慢工细活中不带丝毫赘笔。能看出山形如犬的男孩和男人其实都是同一类人;也正因为是同类,才会为守护所爱之人而冷血无情。真正印证了那句话:最高级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快给卷福一个奥斯卡,快~
总感觉……女导演拍gay片拍出来像耽美,男导演拍les片则是黄片
我有點傷心。可能因為看到一半的時候開始關注前排大哥睡著打呼嚕,和他旁邊另一位大哥小心翼翼想要觸碰卻又收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