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粤语

许文强杀了冯敬尧后，冯程程赶来现场，拿枪指着许文强，慢慢地退后。
那个时候许文强一定在想：“反正家散人亡，仇也报了，本来就将自己的命置身度外。我杀了你爹，你杀我也是合情合理。死就死吧。“
冯程程慢慢退后，故意退到她爹尸体身边，看了看，全身颤抖，双目染满痛心和愤怒，把力量聚在手臂上，用力发了一枪。
啪，许文强旁后的花瓶碎了。
那个时候冯程程一定在想：“我爱你，你杀了我爹，可是，我爹手上又有多少鲜血，我很恨，但我不会杀你，我不会杀我爱的人，我不会给自己造遗憾。“
她说：“许文强，从今以后我们恩怨两清了。“
我看到这里，心里一亮，他们之间有爱是不错，可是爱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反倒是仇让他们分离。如今恩怨两清，仇没了，是不是表明以后有在一起的机会了。

冯程程的《家》这本书里面夹有他和许文强的合照，那个时候的冯程程，梳着两条辫子，眼神清亮愉悦，全不像后来丁力时期的两眼虚浮淡漠。冯程程要卖房子时，佣人问她这本书怎么处理。
她翻了翻，看到了照片，顿了顿：“扔了。”
许文强问：“可不可以送我做礼物。”
冯程程最后点了点头。

冯程程有理性，又遵循自己的内心，她活得很近乎道，自然，不会为世间合理不合理的条条框框约束自己的行为。
卖房子时，许文强说：“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法国？”
冯程程说：“不能。”
许文强说：“可是你以前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法国的。”
冯程程说：“你好自私。以前你要报仇，现在报了仇，你又想跟我去法国，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有失有得。”
许文强黯然。
我看到这里，想：冯说得对，你杀了我爹，我即使爱你，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拒绝的好，合理。
可是合理，合谁的理，合人间约定俗成的理罢了。人间约定俗成的理：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究竟这个理，在表面看似合理的情况下，能不能适应所有情况？不能。真理是有条件性的。
许拿着书走了。

路上，许开车遇到程程。
许探头出来说：“程程，让我送你一程吧。”
程程双眸虚浮，淡漠，侧头看了是许文强，扭头回来，步调依旧。
这里我想：理当拒绝你，杀父仇人嘛。
许又说：“我不会送你到码头的。”
程程又转头回来，点了点头：“我要去趟青年旅舍。”
许文强痛心着急的表情一下平复。
我想：冯真是人间天使。她会出于“理”拒绝，可是，到紧要关头，她又会遵循自己内心。她遵循自己内心的结果是什么，她满足了，许文强也满足。

她下车后，走到车后面时，回头看了一下车。许文强叫：“程程！”
程程双眸虚浮地走了过来，可是下一秒又说：“我想把家拿回来。”
许文强连忙从怀中掏出，边递边赶忙理了理书。
我想：程程爱许文强，她知道，她和许文强的仇是她爹和许文强的仇，现在她爹死了，许文强的仇报了，她和许文强，本就没有仇，如果她放下，她和许文强还是可以在一起。她想放下了，她从许文强手里拿回来书。我看到这里不禁为冯程程叫声好，她活得遵循内心，不仅她舒服，许文强也舒服，观众也感到舒服。庄子亡妻，尚击鼓而歌。人间的道理套路，不能套在所有人身上，也不要轻易去背负这些道理，遵循内心吧。

许文强会意，他想去法国找程程。如果结局他成功去了法国，会了冯程程，我想他们会回到过去，会像以前一样那么美好，世上会多了两个幸福的人，都借此抚慰伤痛。
可是最后，编剧不让他们在一起，编剧弄死了许文强。不管为收视率也好为什么也好，反正如果编剧是冯一样性格的人，就不会把许文强写死，因为冯从来不会借刺激人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冯的存在就像温和的风，温和的阳光，轻轻抚过人，如果你爱她，你会舒服，如果你此时不爱她，你也不会被她激起尖锐的负面情绪，除非你是俗人，自己想多，就像阿力。
她永远温和，她不会给人尖锐的负面情绪。冯的性格还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暂时先写这么多。

因为前段时间重看《卧虎藏龙》，始终放不下李慕白，那时候就决定一定要再看一遍《上海滩》。

对比看来，许文强不仅活不过结局的命运和李慕白一样，连只有最后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这一点，竟然也宿命般的相似。

想用一个问题做线索，解析当时情境下的人物心态，以及随时间推进过程中各自的变化，这里主要分析冯程程和许文强。

问：她求他，和他求她，各有几次？

先说她求他。

程程与汪月琪去看望狱中欧阳汉的时候，被警长拦下，手足无措间，里面许文强刚刚结束探视，推门而出。在文强签字的时候，汪月琪示意程程让文强帮忙，记得程程怎么回答的吗？她说：“我不想再求他了！”。

第二次看到这的时候，我不禁停下来想，她求过他几次，结果如何？

二人在明确关系以前，程程单方面的追求整体算第一次，两人在一起后，日常撒娇整体归档为第二次，后面的单算，我能数出4次。

第一次，一见倾心后的追求。这是一段关于追与躲的故事，措手不及的大小姐，连试探都来不及，就沦陷在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自带的漩涡里。在她眼中他没有缺点，只是“惯会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但程程有幸，她是特别的。所以这第一次的求，虽然大半都是求而不得的相思，如送礼后的羞辱，一次次爽约后的失望，醉酒后的嚎啕大哭；却也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浪漫，如雪中漫步的浪漫至极，急刹车后的柔声安慰，临行前“是我，再见”的暧昧。整体说来，有笑有泪，有花有果。以程程第一次决定去法国的当天，意外空降到文强面前，用那句经典的“我不怕做寡妇”，二人第一次同步解除心防，深情相拥结束。程程求，得。

第二次，相恋后的撒娇。求过他来看自己的话剧排练，他忙，承诺正式演出时来捧场。求过他陪自己上街，她问他，那么多重要事里，有没有一件是要“他陪她”或者“她陪他”的，文强用让观众也忍俊不禁的一段cosplay，轻松化解了一场情侣间恒常有的矛盾，就是对时间的分配。二人热恋的时光不长，有限的相处互动也足够甜蜜，以文强死里逃生到香港被迫分开告终。程程求，得。

第三次，香港的重逢。程程还来不及认真享受失而复得的惊喜，就收到了文强希望她回上海的建议。她那么认真地求他，让她留下来陪他。她说“我不信”，“你不会的”，“我不让你走”，哭倒在他怀里，结果他带她去见了他的家人，包括怀孕的妻子。抛开不谈他连续两句“珍重”里的情谊，我被她“我知道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的转身离去打动。要知道，她只身来到香港，抱定的是见不见到他都不回上海的决心。可是，她就这样回了上海。程程求，不得。

第四次，求他一起去法国。得知文强重返上海，她顾不得香港重逢的失意，沉浸在又能见到他的喜悦里。她会追到陌生人方艳云的家里，关心他，还带着他的家人。她问出的，是另一段她无能为力的悲剧。她求他，就算为了她，能不能放弃复仇，和她一起去法国。她说，“我可以不是冯程程”，他说“我不能不是许文强”。程程求，不得。

从感情的角度来看，第一次、第二次的求，都回应了得。程程感受到的，是付出后换回有情人的真心，他不像她不谙世事的同学，他的书已经从脑袋里搬出来用了。他能读懂她，“鸵鸟”的比喻是她对父亲的逃避；正如她能读懂他一样，她知道她该去的不是法国而是他家门外。她以最纯粹的少女心去沉沦，所以我认为文强失踪后，是程程爱他过程中攀上的巅峰，思念如离离原上草一般发疯似的生长。她的生命里，没有世界，只有爱人。第三次香港重逢，不管她信不信文强说的“我不是个会替别人考虑的人”，他用没有选择的现实，逼她回了上海，她能握住他伸出的手，却再也没有办法在他怀里哭闹。第四次，她已然明白再错过就是一生，她孤注一掷，可惜她还是赢不了，他被仇恨蒙蔽的双眼，看不到她。

至此，她一定还爱他，但她不谙世事的少女心却死了，冯程程再没求过许文强。

再看他求她。

第一次，误会后致歉。因为山口香子的原因，二人在电话中产生了不快。他说他在外滩公园老地方等她，不见不散，带着点无赖威胁的求，堵她会不会心疼他。他当然能等到她，夕阳柔光里，他没说完的那句“我想”，也许就是几天后说出的“我们结婚”。文强求，得。

第二次，搞事情前求婚。正因为心里已经有了选择，雨夜中，他慌乱了心神，闯入了平时她求他都不会去的剧院，“我不能再等了”，“程程，我们结婚”，换来了她的感动和深情拥抱。也是他们二人第二次实现了真正的感情共振（第一次是空降）。文强求，得。

第三次，婚礼上的无声抗议。他在说完“我让你永远离开我”后，她真的要嫁人了。这是从他认识她开始，从相爱到分开，包括整个复仇直至杀死仇人结束复仇的路上，第一次，短暂地，把程程放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上。他从艳云家一路飞奔至教堂，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程程要嫁人了，新郎不是我”。这种失去仿佛看得见摸得着，带着最原始的恐惧，甚至超越了生离死别，驱使他的念头只有一个，到有程程的地方去。这种恐惧，他逃亡香港时没有感受到，婚后见到程程时没有感受到，放弃程程一心复仇时也没有感受到，统统这些，都没让他感觉到真正的失去。直到这时，他的本心才从浓重深厚的仇恨中短暂地浮现，让他明白，他有多不希望她嫁给别人。一声“程程”后，他跌跌撞撞闯入教堂，凝望新娘的深情，触犯了新郎，惊诧了宾客，唯有新娘，回望中，再也没有当年眼中唯有他的痴情，她爱情大过天的梦在第四次求他被拒后，已经破碎了。我相信她还爱他，但她再也不是凭他一句话就可以让她抛弃一切的小女孩了。他含泪转身的委屈，隔着屏幕的我也能感受到心疼。文强求，不得。

第四次，让我陪你一起去法国。故事接近尾声，他终于（引用之前帖子的一句话）处心积虑又理直气壮地杀了她父亲。不明白为没有复仇的快感，却知道自己在乎她的一句话“我们从今无恩也无愁了”。艳云问他后不后悔，他懵懵懂懂摇头，却想不出自己究竟都做过什么。她要走了，他追去她家，看到心如死灰的她，和遍体鳞伤的自己，他这时第二次，把程程放到了生命中最高的位置。短短一段对白，他在希望和绝望的两个极端中煎熬，像犯错的小孩一样渴望一次机会。只可惜，他现在才明白，她早就要他懂的道理。他们还没在一起时，有一次晚上同车，她说过钱不是那么重要的，不是因为她有，而是因为她懂。第四次求他时，她从没有说过带文强回家与父亲和解的话，她能做到的是抛弃父亲，与他远走高飞，她一直知道选择的代价，她说的“两样东西让你选的时候，你不能两样都要”，她一直都懂。所以在他要求一起去法国时，程程诧异的眼神，不是感动，而是悲哀于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现在还不懂。这次，她用了“你真是自私”，“要公平的”，的话，说出了长久以来，心里的委屈。即使在他杀害父亲后，她都没有说过这样的重话，而面对他动情的哀求，她却平静说出的“你不值得”，确是她经历过一切后，最痛的领悟。他想留下那本她说要丢掉的书，他求她送她一程，她都同意了，却在下车后，折身返回，也只是为了取回那本书。我见过有人评论说，程程取回书，是暗示文强她原谅他了，让他去法国，我不这么觉得，我能理解大家惋惜他们的心情，但那可是杀父之仇！我理解程程会取回书的原因，是想坦诚面对自己的心，就是她爱过他，也许现在还爱他，他可以不值得，但她从未后悔！他们过去的甜蜜回忆，在她心里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少女时代。文强求，不得。

从感情的角度看，我比较认同另一篇评论作者@iVenture君 写的“许文强至始至终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丁力却相反。”的评论里提到的，链接//movie.douban.com/review/7750896/ ，就是许文强所有矛盾行为的来源，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总在做一些看起来好像对，结果又都很难令人满意的事，包括他对程程的爱。他爱她是毋庸置疑的，但似乎前期总是不及爱自己多。虽然他说过“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你更加爱我，我这个人，为你做什么都行，那是过去。”可是过去真的是这样么？他如果爱情至上，丁力劝他做冯敬尧女婿，带着程程游山玩水时，他该答应。他如果认定程程，他不该在香港结婚，能联系到程程的方法太多。程程求他放弃仇恨，带她去法国，他确实考虑过，但不曾动摇。所以直到程程大婚时，他才知道原来他那么渴望她。他对程程的了解，仿佛也是从那时起，才开始一点点加深，也是从那时起，他才开始有机会慢慢靠近自己的本心，所以他真正的开始，却在她结束之后。婚礼上的心痛只是起点，她婚姻的不幸，他也许不是全不知道，所以有时“丁太太”，情难自禁时又是“程程”。狱中，她劝欧阳汉离开时短短的话，全中要害，让他不住侧目凝视，相信他的爱，又多了的敬佩。他焦虑等到她，劝她不要管剧社的事，珍惜自己，他说了“就算我以前对不起你”，可她不是自暴自弃，她在以参与时代的方式珍惜自己。说他懂她，很多时候他确实懂，很多时候他又确实不懂，最要命的，是他懂自己的过程，花了太久太久。直到程程第二次打算去法国，他大仇得报，才有了上面第四次求她，可惜，他的爱渐浓渐深，终于她快是他的全部了，可她已经被现实掏空了。

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从女性视角，我自然是心疼程程更多，也是出于对程程一直以来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敬佩。要爱情时，她飞蛾扑火，梦想破灭时，她能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也是出于女性视角，25岁的发哥，丰神俊朗，快40年前的电视剧，西装礼帽手帕发型无一不是刚刚好，一颦一笑吸烟摆手分分钟收割我的少女心。我爱许文强，也恨许文强，更多的是心疼。是时代，也是命运，更多的，却是他终究明白自己得太迟。

以前从没想过电视剧的人物也值得这样分析，情节不就是编剧说了算。套用之前描述看书的一段话，以前觉得通过电视剧去了解生活，后来觉得，不经历一些事，你根本看不懂电视剧。重看《上海滩》，真的得到了我觉得能从一部电视剧中得到的所有东西：一张盛世美颜供我花痴，一个念念不忘的结局，还有一支荡气回肠的主题曲。

还想推测一下程程以后的生活，首先如果文强没有死，真的追到法国，我相信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倒是让我想起了瑛姑和周伯通，变成结卢而居的陪伴。

程程一个人的话，太沉重的过往，会随着时间慢慢沉淀，最后剩下的，想必还是那些美好。

夕阳西下，她会想起外滩公园牵手游玩，下雨了，她会想到浑身湿透的文强打着哆嗦求婚，秋风起，她会想起他为她披上外套的温暖，想起他第一救她，雪飘过，她一定记得那次遍寻他不着，转弯处头上突然多出的那把伞，和他那一笑……

所有这些美好，就像她最后手上拿着的那本小说，慢慢看，不会寂寞的。

完

2016年12月21日 于北京

本人原创，转载请注明，谢谢！

我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许文强，不敢加以评价，但是就我对上海滩的感觉而言，程程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衬托文强，文强才是上海滩的精髓。比较而言，文强这个人物比程程复杂而深邃，编剧的意图是塑造这个男主人公。
用男人的思维去理解许文强，一定能写出更长一篇剖析来。但是我不太了解男性主题，倒不好多说什么。我的理解是，文强对程程的爱，是一种对生命中最纯洁最美好的事物的爱恋。因而这种爱在他眼里就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拥有这样的爱，是要拥有相应的条件的。程程是个天使，而自己能不能配的上天使？自己有没有资格拥有天使？在许眼里，显然自己是没有资格的。许文强的品质，在于他的强烈的责任感，一种对自己、对他人的保护。整部剧中，表现他的情感冲突的枝节最多，对程程，对阿力，对阿娣，对艳云，对刘明，对冯敬尧，无论是他爱的人，还是他恨的人，或是他关心的感激的人，每一场都充斥着矛盾、痛苦、挣扎、纠缠、无奈、悔恨……汹涌的情感四面八方填向这个七尺男儿，又令他如何承受？
我认为文强的精彩，就是这种情感上的不断冲突。
程程是女人，所以很多事就变得很简单，连伤心也很简单。而许文强作为男人，他不能那么想当然。就连痛苦也那么的复杂。程程的确可怜，但是许文强更是悲剧的核心。他对程程的辜负，不能不说是一个时代造就的悲剧，在这个悲剧的背后，掩藏着两个受伤的人。许多人看到女人的眼泪，却忽略了男人的伤痕。许文强对程程的辜负，是他不能改变的命运，他给程程带来的伤害，远不及他给自己带来的伤害。他不能接近程程，因为她太纯洁，他不能容许美好在自己手上毁灭。爱对女人来说是厮守，对男人来说却是职责。许文强经历过的所有令他明白现实的残酷，令他明白爱情的艰难，他不能因为现实而抛却程程的痴情，但更不能因为爱情而把程程推向残酷！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相爱被现实摧毁。
我同情程程等不到她爱的男人回来，却佩服许文强放弃了与程程的前缘。一直以来，放弃就代表对爱情的背叛，就要承受千夫所指。许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他依然选择放弃，是因为，放弃有时是一种更伟大的爱！因为爱，才要放弃。人需要的，不一定只有爱情。程程如果继续沉陷在这份爱情里，带来的只有更多灾难。
其实，我对程程的爱情观，并不能全部赞同。因为爱芝姐，我爱程程，但不能改变我的人生观。我感到很多女孩子太执着地认为爱情高于一切，但是这有时并不伟大，当爱情变成唯一奢望时，也就成了最自私的东西。程程也许没想到自己千里迢迢到香港寻找许文强的行为，会害死四条人命。这当然不是她的错，她也是伟大的，但是她没有理解文强的意愿。文强是想过平静的生活，但不光是自己，也是程程。生命才是一切的载体，他若贪生怕死就不会坐牢断指横死街头，但不代表可以不顾一切地送死。文强的痛择在于，他的一生中有太多需要他捍卫的东西：大义，尽管他曾咒骂过，却深植在他的骨髓；恩情，为他建立避风港的阿娣一家，是他永远的伤口；友谊，虽然最后反目成仇，都不能抹煞的铁血男儿的手足之情。当然，还有程程。那是他生命中最美丽的回忆，也可以说是奢求。这一切，都是责任。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你若是文强，会不会有他这样的性情？但求一切都安宁，这就是文强唯一能做的。他知道，他如果为了不伤害程程而再靠近她，就迟早会因为中国人的大义再次被冯敬尧追杀而再次令程程失去自己，这是永远也不能改变的命运。他知道，他即使不伤害程程而放过冯敬尧，也迟早会因为良心与仇恨的折磨使他们之间永远隔膜，何况冯敬尧的确罪该万死！那样，许文强真的就不是人了。他的自私，不是为了自己，其实每一次都不是为了自己！他唯一一次为自己，就是求程程带他一起走（也是为阿力在上海的地位）。
程程最后拒绝了文强，我认为对，她终于明白了爱情不是一切。但是许文强却为了这个最后的奢求葬送了性命。
责任，使这个矛盾堆积的男儿承受这非人的痛苦。这种沉痛，程程不可能尝过，也就无法想象。所以即使她能够理解了，也情愿忘却了。所以我同情她，更佩服他。
 
我一直觉得复仇是会扭曲一个人的，许文强却依然如故：冷漠的伪装下，一颗温情四溢但不能放纵真情的苦心，和那永不能失去的，一个男人的所有责任感。

       《上海滩》在任何时候看都不过时，因为许文强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上海。

    也许你会说我错了：他的西服是30年代的上海最时兴的，他的翩翩的长围巾和故意压低的帽檐早已从人的视线里消失，他的机敏的眼神仿佛是要去触摸而不是去看那瞬息万变的局势和互相倾轧的人类，他古典的绅士的做派和风度更是早已被年轻人放弃。不错，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而许文强高贵的人格是时间在时代的一处沉淀，却不为任何时代和地域所独有。

    理解许文强的人格，在这部电视剧中最好与丁力做一比较。也许是直觉，在看前几集的时候，我就觉得丁力比许文强更适合“上海滩”。首先，丁力更无惧，更敢想。许文强在大学学得一身本领，才华横溢，智勇双全。加上有旧交马艳云的关系，他选择在上海打天下，是有充分的考虑和准备的。而丁力，一个生活在肮脏的棚户区，睡在老鼠出没的地铺上的卖梨小伙子居然保存着上海滩老大、20年前的冯敬尧的照片，比较自己和他的相貌，幻想自己的有朝一日。丁力不畏惧说出自己的追求，而许文强，预见自己不可能有爱情，一遍遍地说着：我和她没有可能。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在乱世争得立足之地，而许文强思虑过深。
 
    其次，许文强所秉持的道义不是在混乱的上海树立起来的。他与生俱来的智慧和一身本领使他能够适应上海混乱的局势，但这些却不是产生于多年上海生活的经验。丁力一开始很笨，不开窍，但是他眼见着上海的血腥和残酷长大，为了出人头地，他知道什么该放弃，什么不该做。所以丁力对很多事情的处理都斩钉截铁，对于道义和权力地位的冲突也能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丁力跟许文强、冯敬尧学会很多处理事情的方法之后，他便后来居上。许文强处理事情更有眼光，也更纠结；他行事力求完美，但计划总被好友破坏，这并不是偶然。一次，丁力在理发店杀死一个帮派老大，使他苦心经营的事业拱手让人。一次是陈翰林多事，使得他与冯敬尧和日本人结下仇怨，仓皇逃离上海。他在上海的两次挫败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所追求的价值观和他的行事方法并不被理解和认可。他知道要在上海生存，就要“别人收五个保护费，你就要收十个”，他这么警告陈翰林；但他从不横征暴敛，对待生意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看护，兢兢业业以求发达。他在最后一集中对丁力说：“冯敬尧要是早像你这么做（指丁力吩咐别人铲平不接受十抽二的人），就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但他待人很少主动攻击，更没有心狠手辣，他更习惯用外交的方式而不是暴力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在那样一个疾风骤雨的上海滩，却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供他周旋。

    许文强看上去潇洒，内心却有太多的牵绊。他有太多的放不下。他第一个放不下的是他善良、正直的本性。三年的牢狱生活真的让他“洗心革面”了吗？如果是，他就不会在面对冯程程的追求时，一味地拒绝，一遍遍说自己“不是好人”“跟她不是一类人。”这些话，是他对自己的暗示。正是因为他善良的本性，他才更敏感于自己的罪恶，不能忘记自己的罪恶，更不能原谅自己，所以他对程程说：“我早晚会像他们一样横尸街头，谁嫁给我都会变成寡妇。”他对阿娣说：“我干坏事太多了，被人砍的。”他抱着小克说：“是的，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他的心是温柔和脆弱的，所以厌恶面对和承受死亡。所以在程程看到杀人时，迅速地捂住她的眼睛，拥她入怀。

    他第二放不下的是爱国民主的担当。第一次他喊出爱国民主的口号，他的心上人死在他面前，他入狱三年；但在面对日本天龙会屠杀精武门志士之时，他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因为背叛冯敬尧，就等于失去程程！他敏感的神经预见自己难逃一劫，于是在寒冷的雨夜蹒跚着寻找程程求婚，仿佛怕晚一步就没有机会表达自己对程程的一往情深。但他“幼稚”了，他以为程程的应许会保住自己的爱情。在儿女情长与国恨家仇中，他毅然让前者冒了一个巨大的风险。他不是真的幼稚，只是他必须做出抉择，而他深知自己不能背叛同胞，哪怕是自己一直不愿扯上一点关系的精武门。最后一次，他在聂人王的家中，从火中抢出被烧了一半的写着“七点，格杀勿论”的纸条，他又深陷忧虑之中，不知道聂人王的魔爪将伸向哪里的同胞。他终于打了电话，要找聂人王，脑海里回放的却是他的痛苦的过往：为了杀死山田，他丢失了他的手指。他终于没有开口，他不是没有勇气，而是爱莫能助。

    他第三放不下的，他最放不下的，是程程。他最理智，最清醒，却在程程结婚当日，全然不顾个人安危，疯狂地冲进教堂，以求程程的回心转意。他从来没有放弃程程，可能，他一直都在奢望一件事情，那就是程程的理解和等待。所以，在他前途未卜之时，在他系国恨家仇于一身之时，他冷漠地拒绝程程。其实，他是断绝自己的后路，他要实现愿望，要报仇雪恨。他从程程婚礼现场回来绝望地对马艳云说：“现在没有意外了。”对于许文强，失去了程程，任何事情就失去了必然的意义。后来便改变主意：“我要杀了冯敬尧。”（起先只要搞得他身败名裂。）这一转变就来源于程程的嫁作他人妇。冯敬尧杀了他的亲人，他却并不一定要杀冯，他想给自己留一个机会，和程程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个机会随着程程的婚礼的举行变得没有必要。而他和程程的悲剧正是冯敬尧一手造成。程程结婚后，他割舍不掉对程程的一片深情；程程远走法国，他的心也随之去了法国。也许他真的就是张国荣《夜半歌声》中唱的那样：我祈求星辰、月儿来作证，用尽一生，也愿意去等。总会有一天，把心愿完成，带着你飞奔找永恒。我们能够相信，在他每次对程程优雅转身的背后，是无可遏制的心痛和对永恒爱情的虔诚地期待。只是时运，只期待愿望完成，便与爱人厮守终生，可就是阴差阳错，错过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在生命的尽头，许文强张颌的双唇呢喃程程的名字，用尽气力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愿望，去法国找程程。一个人的愿望能有多少？又能实现多少？他在上海呼风唤雨了，杀了山田了，杀了冯敬尧了，也杀了聂人王了。他的愿望只差一个，却没有机会实现了。他爱自己，又不爱自己；有时候有的人的确不可战胜，他于是挥霍生命的自由，总把最深的愿望，放在最后。但是人世间，多少愿望就这样被埋在心底，让人空余一声叹息。

    许文强最不属于那个时代的是他对自我的肯定和对幸福的不屈的追求。他不是为国民甘愿肝脑涂地的人，他是个有血有肉，感情饱满的人。他蹲监狱的耻辱，他丢手指的痛楚，都是他心底难以抚平的伤疤。他也要救国救民，也追求财富和地位，但他不愿意失去尊严和为人的底线。他不愿意死，不愿意残疾。死了，或者失去了道义，他认识到他所追求的其他价值便毫无意义。这不是退缩，而是自我意识的自觉。在那个所有人都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的年代，高喊着爱国民主的人把生命葬送于黑洞洞的枪口之下，为权为利奔走的人把灵魂葬送在一桩桩交易之中。珍惜自己的生命，尊重自己的人格，变得无可比拟的宝贵。而这宝贵的精神正是许文强所具有的品质。他多次处于两难的境地，始终没有背叛灵魂，没有放弃追求幸福。他不是自私，他是最值得爱和尊敬的人，因为他有颗真正慈悲的心。所以他一次次救人性命，几乎已经成为本能。他从未放弃幸福的追求，他在陈翰林的车里远远地向程程默默地道别，他在异乡娶妻成家，都是他在生存的夹缝中追求幸福的表现。但他的追求被冯敬尧一次次地破坏，终于被逼上绝路。马艳云两次问他是否后悔回来报仇。他第一次说：“我不后悔。”第二次他杀了冯敬尧，却伤了程程的心，他绝望地回答：“我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终于他的追求为人所知，那就是和程程过平静的生活。但是“想到归去但已晚。”

    他在枪林弹雨中倒下了。我不知道谁，会参加他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