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钻石》电影剧本
文/〔波兰〕耶日·安杰也夫斯基、安杰·瓦依达
译/陈廷宝
校/冯由礼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云雀高高地在天空中鸣唱。一座不大的乡村礼拜堂附近一小片草地,马采克·黑尔米茨基挺立身子懒洋洋地躺在绿草上。他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打算睡它一觉:他闭着眼,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大声打哈欠。旁边,安杰·郭谢茨基支着胳膊肘半倚半躺在草地上。马采克闭着眼,慢吞吞地说:
“我的上帝,我多么想睡它一觉!这所谓的大自然弄得我浑身无力。”
郭谢茨基坐了起来,注意地谛听着什么。他嘴角衔着一支没点着的香烟。黑尔米茨基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手枪式打火机,依旧躺着,没有睁开眼睛,给安杰点着了香烟。
尤列克·特列夫诺夫斯基紧紧地靠在小礼拜堂的墙上。象郭谢茨基一样,他也紧张地谛听转周围的动静。突然,特列夫诺夫斯基探身向前:远处传来微弱的小汽车马达声。郭谢茨基也不安地站了起来。只有黑尔米茨基不动声色地躺着。
“你知道,安杰,”他拖着长声说,“生活虽然从根本上来说已经丧失了它的意义,然而它还充满着种种意外的事。”
他的话被一只什么小鸟的啾啾鸣叫声所打断。
“有个人来到穷乡僻壤,”马采克不着边际地说,“你能想到他在那里遇到了谁?他的一位老朋友。他没有多浪费时间,而是立刻弄到一个体面的工怍。我说,这个家伙叫什么来着?我怎么给忘了……”
“休卡。”安杰回答说。
“究竟是干什么的?”
“波兰工人党的省委书记。”
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走近安杰和马采克。对这几个陌生人感到又害怕,又难为情。
“对不起,请问……”
郭谢茨基迅速站了起来。他不安地瞧瞧四周,对女孩子说:
“快从这儿跑开……”
但是她不听。
“请您替我开开礼拜堂的门。”
安杰推推门、举起女孩子,好让她相信门关着呢。他倾听起来。响起一阵口哨声——这是特列夫诺夫斯基的信号。郭谢茨基放下了小姑娘。
“快跑,”然后他又对马采克说:“你听到了吗?”
但是黑尔米茨基并没有急于站起来。他同刚才一样,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
“吉普车?”郭谢茨基问道。
“不错。是吉普车,”马采克不停地打着哈欠。“还远着呢。有的是时间,来得及。嘿,从前干的可不是这种活儿……”
可以清楚地听到汽车爬坡的声音。特列夫诺夫斯基慢慢从雨衣底下掏出一支自动步枪,作了一个手势。
郭谢茨基已经准备就绪。他询问地看着马采克。后者还继续躺着,仰面瞧着天。
马达声已经那么近了。黑尔米茨基的脸色变得果断而聚精会神。他猛然跳起来,没有一点声响,拿起自动步枪,向礼拜堂走去。
“快点,”安杰催促着。
马采克微笑了。
“这些蚂蚁,让他们见鬼去吧……”
郭谢茨基轻轻地推推女孩子,她仍然想把门推开。
“快点跑开吧!快一点!”
特列夫诺夫斯基转来转去,精神有点紧张。
“先生,快起来,快一点,快一点!汽车,先生,汽车已经开到这里了。”
吉普车出现了。里面有两个人。司机显然是个青年工人,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人年龄稍大些。年轻人刚在学开汽车。年长者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怍,随时准备给予帮助。
年长者:已经开得不错了,要多注意。
青年人:明天再让我开开车,啊?
躲藏在灌木丛中的黑尔米茨基放过吉普车,然后举起自动步枪。
“现在已经有点门了,是吗?”汽车里青年工人问道。
正在此刻,从后时传来一阵枪声。子弹打穿了挡风玻璃。汽车失去控制。两个工人从行驶着的车上跳了下来。子弹击中了他们。司机被打死。比他年长的同伴受伤。
汽车从路上滑下去,翻了过来。油箱砰地一声爆炸了。
从灌木丛里露出三个人。这是黑尔米茨基、郭谢茨基和特列夫诺夫斯基。
特列夫诺夫斯基向死者跑去,把他翻过来,拽他的口袋。
安杰:拿证件,证件……
特列夫诺夫斯基:没有证件。
在通向礼拜堂的林荫路上,躺着受伤者。马采克急忙向他跑去,边跑边换了子弹夹。受伤者看到有人跑来,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教堂走去。特列夫诺夫斯基试图堵住他的去路,但是受伤者仍然先到达了礼拜堂门口。他回转身去看着追赶他的人。正在这时,马采克把一梭子子弹迎面向他射去。工人的身体贴着礼拜堂的大门无力地溜在地上。突然门敞开了。小教堂里,圣母像前点着一盏小神灯。那个快要死的人在祭坛前仰面倒下。
“耶稣——玛丽亚,圣母!”特列夫诺夫斯基画着十字。“咱们快跑吧!快跑!”他叫喊起来。
马采克想阻止住他。
“站住!你往哪里跑?!等等!”
特列夫诺夫斯基沿着林荫小道跑着,他后面紧跟着郭谢茨基和马采克。他们一边跑一边敏捷而熟练地拆开自动步枪并把它藏好。
一片翻耕过的土地。春天湿润的土壤。远处一个庄稼人扶着犁,均匀地迈着步子。
在鲜嫩的草地上倒着一辆翻了身的吉普车。车轮还继续慢慢地转动着。旁边的草地上是被打死的人。从草茎上往下流淌着死者的血滴。一群人围着死者的尸体。这些人是离这儿不远的水泥厂的工人们。
从山沟里飞一般地驶出一辆吉普车,与死者开的那辆车完全一样。有一个人跑上公路去拦汽车。
人群抬起翻倒的古普车,把它摆正。现在并排听着两辆一模一样的汽车。从刚刚开来的那辆汽车里走下市委书记波持古尔斯基、司机和一个卫兵。身材魁梧的休卡慢慢地从车门里也挤了出来。
休卡:出什么事了?
一个工人愤愤地回答说:
“我们有两个人被打死了。就是出了这么件事!”
波特古尔斯基露出惊慌不安的神情。
“水泥厂的斯莫利亚尔斯基。厂委委员,”他指指那个年长的死者。
“这个呢?”休卡问。
“也是厂里的人。加夫利克。是个年轻小伙子。二十岁不到。”
人群中有一个人纠正说:
“二十一岁。从德国做完工回来刚刚一个星期。”
还有一个人悲伤地补充说:
“回来送死来了。”
休卡:凶手抓住了吗?
波特古尔斯基:还没有,休卡同志。
休卡挥了挥手。
“现在不会很快地找到他们了。是件伤脑筋的事。”
又有几个工人骑着自行车来了,他们跑近死者,看了看损坏了的汽车。听到有人在说:
“坏蛋从后面打的枪。”
“去叫民警来,快一些。”
“哼,我要把他们……”
死者躺在草地上。他们无神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天空。一只白蝴蝶——春天的菜蛾——在僵滞不动的脸上活泼地飞来飞去。休卡走到死者跟前,双手拄着一根木杖,深深地俯下身去。
“本应该是咱们躺在这儿的,而不该是他们,”他低声地对波特古尔斯基说。
后者战慄了一下:
“您是这样想的吗?……”
“确信无疑,但这并不重要。”
传来一辆辆自行车被急忙靠在一起的响声。这是才下班又赶来的一批工人。其中有一个人,几乎已是个老头子了,走到休卡身边。
“对不起,同志……”
休卡:我姓休卡。
老工人:这么说您是省委书记了,要到我们厂里来的就是您了?……
休卡:看来是这样。
老工人:您哪,同志,对各种事情都清楚。您是搞政治的,那您就应该对一切都很清楚。我想问一件事,其实不光是我一个人,还有我们大家。(他指指自己的同志们,他们走近一些,围成一个半圆形)希望您告诉我们,这样的人还得死多少?这可不是头一回了。
休卡:也不会是最后一回。这使你们害怕了吗?
云雀高高地在天空中飞翔。
人群中有一个人说:
“每一个人都想活着。”
另一个人补充说:
“这些年来我们倒下的人还少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工人穿过人群挤到前面来。
“您知道,斯莫利亚尔斯基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
他的话被人打断:
“一个死在39年,另一个死在43年……”
“是在这儿被德国人枪杀的,现在他自己也倒下了。为什么?谁打死他的?是波兰人吗?”
休卡在死者周围走动着。那个上了年纪的工人坚持说:
“请回答吧,这种局面还得继续多久?”
休卡:同志们,假如我象哄小孩子一样来哄你们,我就是一个糟糕的共产党员了。战争的结束不等于是斗争的结束。为了使波兰成为她应该的那个样子,斗争才仅仅开始。今天,明天,后天,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牺牲。
上了年纪的工人:那好吧。就算我们理解您的活,但是怎么来向他的妻子解释呢?对她说什么好呢?
休卡向汽车走去。他声音不大,慢慢地说道:
“谈这个,我的心情很沉痛,同志们,因为我很清楚:这些子弹是针对我的,而不是对他们俩的。昂起头来。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必须去从事自己的事业。这才是主要的。”
云雀高高地在天空中歌唱着。
一些波兰和苏联的部队在城市的主要广场上向前行进;广场上到处是士兵、老百姓、武器、小汽车——挤得水泄不通。广场当中正在建造一座观礼台。工人们在打木桩。桩子上涂着作为波兰的传统标志的红白相间的横条,从挂在四面的扬声器迅传出广播员的声音:“现在广播一项重要新闻。”扬声器下面开始聚集起人群来。特列夫诺夫斯基吃力地在人群中按来挤去。他正忧心忡忡地在寻找某个人。
“今天,5月8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扬声器中说,“在德国首都柏林的废墟上,德军最高司令部在无条件投降文件上签字。代表德军最高司令部签署投降文件的是凯特尔、弗雷德堡和施登夫。苏联元帅朱可夫代表苏军最高统帅部在该投降文件上签字。泰杜尔空军元帅代表盟军指挥部在该投降文件上签字。美国空军司令斯巴兹将军和德拉特尔·德·塔西尼将军以观察员身份出席签字仪式。”
马采克和安杰也混在人群中。特列夫诺夫斯基也应该到这儿来碰头。他迟到了。
马采克:他这是怎么啦?
安杰:真不懂,他应该来了。
马采克:我说,他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安杰:从他的上司那里。
马采克:他的上司究竟是谁?
安杰:是市长,而这个蠢货是他的秘书。
马采克:这么说,他是为两个方面服务的。我不能忍受这种勾当。
特列夫诺夫斯基挤过人群,不安地四下张望。这时候马采克和安杰走进一家电影院,一面在黑暗中找空座位,一面继续谈话。
马采克:他靠得住吗?
安杰:现在有什么事情是靠得住的?
电影院里放映的是报道前线战况的新闻片。银幕上出现了坦克。马采克感到兴趣。
“坦克还不错,”他以内行的口吻说道。
安杰:瞧,他来了。
特列夫诺夫斯基向朋友们走来。
“敬礼!先生们!”
安杰:遇到麻烦了吗?
特列夫诺夫斯基:没有,我在广场上挤不过来。
马采克:你怎么,今天举行婚礼吗?
特列夫诺夫斯基:什么婚礼?筹备宴会的事整个堆在我身上。我说,安杰,假如以后还有这类事,可别再找我。你知道……
安杰不听他的话。
“好吧,好吧。”
特列夫诺夫斯基由于激动甚至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
“不,你知道,假如要搞点情报什么的,那可以,我永远愿意干,但不是这个,不,不……”
“哎,你别再哄我了,”安杰挥挥手。然后他站起来,向出口处走去,招呼着马采克:
“走吧。”
特列夫诺夫斯基:你们上哪儿去?
马采克两脚一并行了个礼:
“我们应邀出席宴会。”
特列夫诺夫斯基:这不可能,别瞎闹。
安杰:别害怕,我知道该做什么。
特列夫诺夫斯基:但是不能做无谓的冒险。
安杰又挥了挥手。
“你就别愚弄我了。敬礼。”
特列夫诺夫斯基走到街上,正好这时候有一队苏军唱着歌走过。一些抬着椅子的工人越过他向前走去。他们和特列夫诺夫斯基一样,都向一座大饭店走去,饭店大门上方是油漆一新的店名;“莫诺波尔”。工人们把椅子搬进大厅。饭店的看门老头向走进来的特列夫诺夫斯基打招呼。从前厅的里面出来一个一副名演员派头的高个儿男子,他姿势优美地张扑双手,好象要拥抱似地向特列夫诺夫斯基迎面走来。这是格托维奇,他是本地的一个经理人,黑市头子。
“嚯,这是谁呀……向您致敬,向您致敬。什么风把您吹来的?”
特列夫诺夫斯基:(摆着架子)公事,格托维奇先生,公事。
格托维奇:啊,明白了,明白了,开宴会,对吗?您找斯洛姆卡经理,是这样吗?
特列夫诺夫斯基:正是……
格托维奇:您可以在宴会厅里找到他,一定可以在宴会厅里找到。啊,我对您说。这次宴会简直太漂亮了……
马采克和安杰在饭店的走廊里洗手。传来摆弄餐具的声音。特列夫诺夫斯基从旁边走了过去。他在离厨房不远的地方碰到饭店经理斯洛姆卡。
这个圆脸膛、大肚子、连手指头也长得滚圆的胖子,在战前是里沃夫市有名的饭店老扳。“莫诺波尔”从前的饭店主人、当地富翁列夫各维奇,全家死在特列布林克。
“向你致敬。身体好吗?”特列夫诺夫斯基向经理打招呼。
斯洛姆卡:我希望市长先生会满意的。
特列夫诺夫斯基:斯洛姆卡先生,今天的宴会开得是否成功,对市长先生非常重要。这关系很大。
斯洛姆卡:明白。战争结束了。的确是特殊时刻。
从洗手间里走出一个老年妇女,寡妇尤尔格留什卡、“莫诺波尔”大饭店从所前门房的老婆。她负责管理洗手间已有多年了。
斯洛姆卡:听说有什么事吗,尤尔格留什卡太太?
尤尔格留什卡走到一张小桌子跟前,拿起毛线活,不急不忙,稳稳当当先在小凳子上坐好,这才回答说:
“谢谢,经理先生,一切平安。”
斯洛姆卡同特列夫诺夫斯基一起继续巡视饭店。此刻他们来到了宴会厅。一张长桌上铺着白得耀眼的台布,几个侍者围着桌子忙碌着。
特列夫诺夫斯基:看上去还是满不错。
斯洛姆卡:请您相信,秘书先生,菜肴的味道还要更好。
这时,酒吧间里空闲而安静。只有一个乘客坐在柜台前的高椅子上。这是贝鸟瑞克,市报记者,个子矮小,生着一张黑黝黝没精打采、醉意朦胧的脸。酒吧女郎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头发浅黄蓬松,安详地站在柜台后面。当马采克和安杰走过来的时候,她显得故作冷淡的样子。这两个朋友已经向宴会厅走去,但是马采克轻轻拉住同伴的手。
“等一等,安杰,好好看一看,这姑娘多漂亮。”
安杰作了一个不满意的手势。
“咳,你算了吧。”
酒吧女郞依然好象没有着到那两个人,她走近榨果汁器前,拧拧龙头,转动转动手柄。
马采克:喂,安杰,等一等,咱们先一人来一杯。
他们走到柜台前。黑尔米茨兹放下自己的雨衣和皮包,对姑娘说:
“晚上好。您可以给我们喝点什么吗?”
酒吧女郎把两只酒杯放到他们面前。
“要纯酒还是山梨酒?”
安杰:纯酒,两杯五十克的。
马采克:不,不,我的朋友说错了。当然是各要一百克。再来两杯苏打水。
他推开其中一只酒杯,从怀里取出一个旧的压瘪了的军用水壶。
“灌在这里面,”他对酒吧女郎说。
她惊奇地扬起眉毛,但还是把酒灌进水壶。这时,那个喝得微酔的客人从柜台的另一头正叫着她:
“克莉斯蒂娜小姐。”
她向他走去。
“请吩咐,编辑先生。”
马采克:多么美丽动听的名字——克莉斯蒂娜。
安杰:别瞎闹了。
马采克:我根本不是瞎闹。
安杰:把酒喝了,咱们就走……两杯一百克的,两杯苏打水。
克莉斯蒂娜回到老地方,给贝鸟瑞克倒了啤酒。
马采克试图跟她搭话。
“这个酒吧很好,对吗?”
克莉斯蒂娜耸耸肩膀。但是黑尔米茨基还不死心。
“你们几点钟关门?”
克莉斯蒂娜:三点钟。
马采克注意到柜台上有一只玻璃杯里插着一小束紫罗兰。
“你喜欢紫罗兰吗?”
克莉斯蒂娜:非常喜欢。
马采克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也是……”
这时候,郭谢茨基收下找头,向餐厅走去。他已经走到门口,回头一看,马采克还站在柜台旁边,就不满意地叫了他一声。黑尔米茨基此时刚好在闻紫罗兰的香味,他把花放回台子上,完全象小孩子似地做了一个鬼脸,似乎是说:我要走了,这是因为人家叫我,而不是我想走。
郭谢茨基快步走过暂时还没有人的大饭厅,走进一间小一点的饭厅。这里,桌子旁边坐着几个人在闲聊。马采克赶上了安杰。
马采克:你们这儿的姑娘真美。说实在的,几乎跟华沙姑锒一样。真想一辈子留在这儿。
安杰:那你就留下吧。据我所知,没有人在等你。
马采克:正因为没人在等我,所以不能留下来。
安杰:我有点不明白。
马采克:(难为情地微笑着)我也不明白。
在休息厅里,安杰走进电话间。
斯塔涅维奇住宅的一个房间里摆满了古老的木器家具,橱柜里放着瓷器和精制玻璃器皿。墙上挂着一些油画,镶着沉重的金框子。斯塔涅维奇本人是旧军队的上校,战争一开始就不在国内,住在英国。他的妻子,一个约四十五岁却仍然打扮得很年轻的夫人,留在波兰看守房子和财产。
此刻,她正一个人在一张呢面小牌桌上摆牌阵作消遣。
在隔壁房间里,墙正中挂着上校的肖像。肖像下面挂着一个珍贵的刀鞘。女佣人正在擦一把军刀。电话铃声响了。
斯塔涅维奇太太站起来,走到放电话的房间里去。
“喂……是的。我是斯塔涅维奇太太……马上就拨过去。”
她放下电话听筒,向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迟疑了一下,然后把电话机放到椅子上,接到另一个插座上,轻声敲敲隔壁房门。
“少校先生……”
从房间里走出一个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他有些秃顶,两条腿看得出因为当骑兵而有点弯曲。这是瓦加,国民军(注1)的少校,在游击队员中以绰号弗洛利安而闻名。他拿起听筒。
“喂,是我。”
安杰在电话间里,从这儿可以清楚看到“莫诺波尔”饭店的整个休息厅。
“我是郭谢茨基……郭谢茨基。向您报告,事情办妥了……非常顺手……是的……是的。没有任何意外。完全象预计的一样。”
休卡和波特古尔斯基出现在饭店门口。波特古尔斯基向看门人走去。马采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报。
波特古尔斯基:你们给休卡同志准备了房间吗,是市委预定的?
马采克听到这两句话,猛然抬起头来,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向电话间走去。
门房:当然有,一切安排妥当了。我为您在二楼留了一间,十八号。乐于为您效劳。
安杰在继续打电话。马采克在电话间的玻璃门外,使劲地向他做手势。
安杰:好,就这样。好的,明白了。
马采克继续拼命地打着手势。郭谢茨基不耐烦地皱皱眉头,对着话筒说:
“请等一会儿。”
瓦加在电话机旁边,背后是那张肖像。
瓦加:喂,喂。你们怎么了?出去蹓跶去了?等一等,等一等,我真不明白。事情没成功?啊,是这样……现在明白了。咳,有什么办法。好,来吧,马上就来。
安杰慢慢挂上电话听筒。马采克同情地看着朋友的脸。两个人走出电话间。
门房把钥匙递给休卡。
休卡:有香烟吗?
门房:有。要美国货?匈牙利货?要哪种?
休卡:还是要美国的吧。
他付了钱,接过一包“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立刻打开了口。
安杰准备走了。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心情。
“在酒吧间等我一下。”他对黑尔米茨基说。
马采克:好吧。比这更复杂的情况,咱们也处理过。
休卡没有急于离开门房的柜台。
休卡:你不认识斯塔涅维奇一家吗?
“那还用说,我认识,当然认识,”老头高兴地回答。
“他们还住作战前的老地方吗?”
“是的,离这儿很近。请等一下,等一下。他们家有电话。是不是要替您接通电话?”
休卡把一支香烟啣在嘴里,在口袋里摸火柴。突然从左边伸过一只打着了的打火机。这是马采克。休卡奇怪地看了看他,微笑了一下,给他和门房各递了一支烟。
门房:谢谢您。他们的电话号码是12—14。
休卡点点头,向休息厅里面走去,波特古尔斯基正在那里等着他。
休卡:我差一点忘记了。宴会要在几点钟举行?十一点是吗?
波特古尔斯基:十一点。汽车会等着您的。
他走了出去。休卡走向楼梯,慢慢地、脚步沉重地走上楼去。马采克挨近了门房柜台。
“一个挺讨人喜欢的人。他是谁?”
门房:是位房客。目前对一个人能知道些什么?您需要什么吗?
马采克:先来包香烟。
门房:要美国货?匈牙利货?
马采克:还是匈牙利的吧,有劲儿点。
看门人不慌不忙地从黑尔米茨基手里接过几张弄皱了的钞票,若有所思地说道:
“找给你钱。”
马采克随便地摆了摆手。
“算了!别放在心上。一点小意思。谢谢。您也抽一支?请吧。”
门房:不,谢谢。不,不。太凶了。您知道,会引起咳嗽的,岁数不饶人,没办法呀。
马采克转动眼晴,做出诧异的样子。
“岁数?什么岁数?您多大年纪了?”
门房:已经六十了。
马采克表示不相信。
“不可能。我看您还不到五十岁呢。”
门房感谢他的恭维,立刻转到正题:
“您一个人吗?”
马采克:暂时是一个。
门房:等一位金发女郎?
马采克:譬如说是吧。
门房:呣,是的。双人房间很困难。
马采克:不,没关系,单人房间也可以。越挤越好。
门房瞧着黑尔米茨基的脸,在听他的口音:“您是华沙人吗?”
马采克:怎么?
老头子向他凑近一步,低声而清楚地说道:
“因为我也是华沙人。在‘萨沃伊’旅馆干过。”
马采克:新世界大街上的那个?
门房已经不再看马采克。他怡然自得地微笑着,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是啊,是啊……二十五年只差两个月。一点也不多,啊?”
马采克:您参加了起义?
门房自豪地回答:
“那还用说,打到最后一天,您呢?”
马采克:我?哪儿都呆过;先在老城街,后来在中心,您当然记得那一切是怎么过来的。
门房:是啊,没有我们的华沙,人就不象人了……好比人缺了手。
马采克:现在,在林荫大街,在乌雅兹多夫斯基公园里,栗树正开花呢。
门房:您说正开花哪?我本来打算给您四楼房间,但是那里有臭虫。哎,那么就住二楼十七号房间吧。对您正合适。咱们华沙人应该互相关照。您有行李吗?
马采克指了指皮包。
门房:嗯,不多。
黑尔米茨基笑了起来。
“有时还要少呢。”
门房:现在,请照规定拿出您的证件。
马采克:请看,这是我的身份证。
门房:嗯,马采克,黑尔米茨基,华沙人,1921年出生。
马采克:完全正确,21年出生。
门房:职业是工人?
马采克笑嘻嘻地说:
“不,那是为了应付德国人的。职业是大学生。”
他取过钥匙,轻快地顺着楼梯走上二楼。
一间宽大的双人房间,墙上裱糊着价钱便宜、颜色花哨的糊墙纸,家具陈设显出一种外省的阔气:地板上铺着旧地毯,当中是一只圆桌,桌子上盖着绒台布,上面沾满灰尘。靠墙是一只铺得整整齐齐的有电镀床栏杆的大床。墙角里有一个旧式的壁镜。
房间里有两扇窗。其中一扇面向旅馆的大院子,它被一间不知是木棚、还是汽车房的木头建筑物挡住。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旧花园黑乎乎的暗影。从饭店的一排排窗户里射出的灯光,花花斑斑,这些暗淡的光线仿佛在驱散漆黑的黑夜。突然刮起一阵风,黑乎乎的花园仿佛在随风飘摇。一幅美丽而可怕的图景。
从饭店下面的厨房里,传来刀叉的叮当声,摆弄餐具的碰撞声和厨师们的说话声。突然,院子中间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斑。然后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两个人影——一个是赤脚的姑娘,另一个是穿白围裙的小伙子——飞快地穿过院子。随后,从远处漆黑的木房子那边传来一个女人压低的笑声。
休卡穿着雨衣坐在一张宽大的旧圈椅里。墙角里的一面大镜子映出他那魁梧的身形,他缩着肩膀,疲惫地垂着双手。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人转动隔壁房间门上的把手,走进房间。电灯开关嗒地一声响。这个声音将休卡从沉思中唤醒。
马采克·黑尔米茨基走进一间只有一扇窗的窄小房间,打开灯,迅速地紧靠到与休卡房间毗连的那边墙上——谛听着。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便走到床边,脱下短外衣和绒线衫,从旅行包里取出睡衣,扔在床上。又把肥皂、毛巾、牙刷和牙膏整齐地放在洗脸池上。同时,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谛听右边房间的动静。但那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黑尔米茨基走到窗前,开了窗。从这里可以看到院子对面斯洛姆卡住宅的窗户。其中有一扇开着,可以看到斯洛姆卡和斯台芙卡在房间里。
斯台芙卡是一个健壮的、圆脸的姑娘,这个饭店厨房的洗碗女工,她正在哭泣。斯洛姆卡在生气。
“哭什么?他们在厨房里对你胡说了些什么?傻瓜,他们是在嫉妒你。”
马采克站在二楼自己房间的窗边。
斯台芙卡还在哭泣,对斯洛姆卡摆摆手,摆摆头。斯洛姆卡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怎么一回事?”
斯台芙卡:斯塔帅克给打死了,让坏蛋开枪打死了。
斯洛姆卡依然一点也不明白。
“哪一个斯塔帅克?谁打死他了?”
斯台芙卡跪在地上,越发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未婚夫斯塔帅克·加夫利克。那些坏蛋,天杀的……”
斯洛姆卡扶起姑娘。
“先别哭,冷静些。怎么会把他打死呢?”
斯台芙卡:我哪知道怎么回事?
斯洛姆卡:大概是传错了。
斯台芙卡:哪儿能传错。依晓列克刚刚来过。
斯台芙卡坐到椅子上,疲惫不堪地用手撑住脑袋。
斯洛姆卡:你说是那个站岗的?这个无赖是想骗点酒喝,就胡说一通。准是弄错了。
斯台芙卡:哪儿会弄错呢。他跑来说:“你们知道吗,今日晌午,两个水泥厂工人在河边上让人用枪打死了。”我的心立刻咯噔往下一沉,我问把谁打死啦。他说是斯莫利亚斯基和斯塔帅克·加夫利克。我的耶稣,玛丽娅,圣母。我一听到这个,就想我也要倒下去。我一下子就揪成了一团。他还说,当场就死了,据说好象是要打死别人的,却弄错了打死了这两个。
斯洛姆卡倒了一杯酒,递给姑娘:
“喝一杯吧。事儿已经出了,着急也没有用。”
马采克·黑尔米茨基站在窗前。
斯台芙卡仍然坐着,用手托着脑袋,全身在晃动着,时不时还大声地呜咽。旁边的斯洛姆卡不耐烦地倒换着脚站着。
“你就喝一杯吧,真的,这样会轻松些。”
她抬起头,大声地抽着鼻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还要吗?”
“再来一杯。”
“这就好了。现在你坐到床上去,这样可以舒服些。”
姑娘一边抽噎一边苦笑了一下。
“嗬,多关心人,”但是她还是在床上坐下。
斯洛姆卡坐到她身边。
“别再哭了。我送给你一双长统丝袜。”他靠得更近了。
马采克猛地关上窗户,放下窗帘,打开台灯。然后从放在桌子上的皮包里取出手枪,想擦擦它。这时隔墙传来脚步声。
休卡不安地在房间里跋来踱去。
斯塔涅维奇的住宅。房间里烟雾弥漫。瓦卡试图用手扇开烟草的浓烟。少校同郭谢茨基的谈话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从窗子里可以看到外面一队滚滚行进的坦克,隐约传来一首俄罗斯歌曲。配有大灯罩的落地灯,照亮着一部分地扳,地板上面铺着贵重的地毯。房间的其余部分和交谈者处干阴影之中。
安杰把一绺散乱的头发从前额撩到后面,然后挺直了腰说:
“这些无辜的人死得太冤枉了。”
他把一支只抽了一半的香烟在烟缸里掐灭,随即又点燃了一支。
瓦卡沉闷地、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少校用他那纤巧、细嫩、几乎象女性的手玩弄着火柴盒。抽完烟,他仔细地掐灭烟头,将身体缩进圈椅里,双手十指互相交叉起来,轻声问道:
“良心受到谴责了?”
安杰:少校先生,您认为他们碍着什么事吗?
瓦卡:您知道死的是什么人吗?
安杰:大概是水泥厂的工人。
瓦卡:所以您就肯定他们是无辜的吗?好吧,事情清楚了,是搞错了。错误应该纠正。对此您认为应该怎样呢?
安杰显得犹豫不决,在他那消瘦的脸上掠过一丝疑虑的神色。
“少校先生,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噢,问吧。”
郭谢茨基低头看着桌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吧,我就直说吧。休卡真的需要打死吗?”
瓦卡站起来,一言不发,在房间里从容不迫地踱来踱去,然后他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一杯咖啡。
安杰紧张地盯着少校。
“中尉先生,”少校终于开口说,“根据我对您的过去的了解,您是一位有经验的士兵,您应当知道,我作为您的指挥官,有权根据您所提的这类问题采取一定的行动。难道不是这样吗?”
安杰的脸涨得通红。
“我想……”
“我没问您在想什么。我在等您回答我刚才的话,”瓦卡打断了他的话。
在这一瞬间,郭谢茨基似乎要发作起来了,但是他克制住了自己。
“是这样,”他简短地说道。
瓦卡点点头说:
“我很高兴,咱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不过我还是要回答您那个问题。”
瓦卡站住脚步,绕过坐着的安杰,在他背后说:
“我理解您的疑惑。您如果没有这种疑惑,我反而会感到奇怪。咱们在一种极为复杂的局势中生存和斗争。但是,战争年代考验了每一个人,也教会了我们要从本质上来判断事物。现在没有时间细致地去分辨一切。如果必须分辨,那么这只能是简单明了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没有任何妥协的佘地。二者必居其一。”
瓦卡这种沉着平静的声音本身似乎就表明他的话是公正的。
“您多少岁了?”少校突然问道。
“二十一岁。”
“从什么时候开始搞秘密工作的?”
“从1941年。”
“这么说,您当时只有十七岁?”
“是的。”
“您是为什么而斗争的?是为了波兰的自由吗?您所向往的波兰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瓦卡停下来,等窗外坦克履带的轰隆声和发动机的吼叫声过去,又接着说:
“您应该明白,中尉先生,在现在这个波兰,对于您,以及对于您的成千上万的同龄人来说,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斗争。就凭您的那份履历您能到什么地方去呢?这个国家的一切地方对您都是关闭的,除了监狱。”
“我知道。”
在瓦卡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那么现在再来谈谈这个给咱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的人吧……”
休卡在“莫诺波尔”大饭店自己的房间里满腹心事地踱来踱去,陈旧的地板在他那沉重的脚步下发出吱吱的响声。
在斯塔涅维奇上校家里,瓦卡少校继续用平稳而冷静的声调在开导郭谢茨基中尉:
“这个休卡是个什么人?是一个知识分子,工程师,一个出色的组织家。这个人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他出国多年以后,如今从俄国回来了,被派到波兰工人觉的省委来工作。今天他担任党的工作。明天,假如情况没有变化,他会轻易地担当起国家重要职务。这是一个忠于主义的人。战前他受过几次审,坐过牢。这就更可怕。我们不怕那些投机分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会象老鼠一样,从沉船上逃之夭夭。对他们犯不上使用子弹,也犯不上让您这样的人去冒风险。那就代价太大了。但是当涉及到主义时,这个主义命定我们遭受奴役和死亡,那末我们给他们的回答也只能有一个——死亡。”
又传来了坦克驶过的震耳欲聋的隆隆声。
安杰依然在听少校说话。
“中尉,您清楚不清楚第一书记的权力有多大?除掉这么一个人能够产生有利的影响。这个行动不论在政治方面,还是在宣传方面,都会产生极大的反响。特别是现在,在咱们这方面局势变得极其困难的时候。我刚接到一份报告,今天晚上沃尔克大尉的队伍被红军部队和国家保安部队包围了。伤亡很重。只有少数人突围脱险。”
安杰:这是不愉快的消息,但是,根据我对沃尔克大尉的了解,他是能够随机应变的。
瓦卡:很遗憾,大尉栖牲了。
传来贵重玻璃器皿轻轻的相碰声。
斯塔涅维奇太太象往常一样,周末傍晚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今天有三个来客:波佳蒂茨基夫妇,他们从世袭领地被赶出之反暂时住在城里。另一个是身材魁梧的格托维奇,他以暗中非法投机货币,转送人员出镜,贩卖黄金,倒卖名画和其他贵重物品而臭名远扬。
客人们坐在桌子旁边闲聊,斯塔涅维奇太太从玻璃橱里拿出一套在隆重场合才使用的茶具。
波佳蒂茨基:应当承认,我亲爱的朋友们,在这幢房子里心情总是很舒畅的。一下子可以忘掉外面那些瞎胡闹的事。(指指窗外)
女主人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伯爵,这使我很高兴。”
波佳蒂茨基:在现在这种处境下,还是不要称呼我的封号为好。
格托维奇速给他一盘点心。斯塔涅维奇太太坐到桌子旁边。波佳蒂茨基稍稍压低声音对她说:
“咱们的事,现在情况究竟如何,亲爱的?”
斯塔涅维奇太太:应该说是好的。
波佳蒂茨基太太:这确实吗,我的宝贝?
格托维奇:伯爵夫人,您忘记我们生活在什么时候了。今天任何事情都不是确实无疑的。
斯塔涅维奇太太:哎,何必如此悲观呢?我们的朋友永远是我们的朋友。
波佳蒂茨基: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把自己的命运交在您的小手里。
斯塔涅维奇太太站起来,脚步轻盈地,象姑娘一样,走到上校的像前。
“倒不如说是交在我丈夫的手里。他会尽一切力量让我们早一点离开这里。”
格托维奇:那末我倒有个提议,上校如此为我们东奔西忙,让我们为上校的健康,到“莫诺波尔”去喝白兰地,岂不甚好。
女佣人走进房间。
“休卡先生来看您。”
斯塔涅维奇太太立刻惊慌起来。
“怎么?你说是谁来了?”
女佣人:休卡先生。
斯塔涅维奇太太竭力在客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窘态。
“请原谅,我必须稍微失陪一下。看这些琐碎的、厌烦死人的事!”
波佳蒂茨基太太:我很同情你,我的宝贝,烦人的事总是有的。
休卡慢步走上楼梯。街上传来行人和车辆热闹的喧嚷声。
斯塔涅维奇太太沿走廊向门口走去。她在镜子前停了一下,理理头发,顺便把敞开的橱门掩上。她打开一道道的门锁,最后才放休卡进来。
“你好,卡塔瑞娜。过得好吗?还认识我吗?”
斯塔涅维奇太太没有请客人进入房间,对于他的问候,她冷淡地回答说:
“你有什么事?”
休卡:我一个月前才回国。
斯塔涅维奇太太:我知道,我收到了你的信。
休卡:我寄给你三封信。
斯塔涅维奇太太:我没什么要告诉你的。现在也一样。
休卡和斯塔涅维奇太太在前厅谈话的这一段时间里,餐厅里活跃的谈话声时时从关得不严的门缝里传出来。这使斯塔涅维奇太太很尴尬,她不满意地瞧瞧那边,咳嗽了几下,好让那些朋友们停止那神危险的谈话,她又把有一点启开的橱门关住。餐厅里进行着的谈话是这样的:
波佳蒂茨基:西方强国的突袭会是闪电式的。洛萨,你看着吧,不要一年,咱们就能在咱们赫瓦利堡庄园招待卡塔瑞娜和上校了。
波佳蒂茨基太太:我过去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园丁叫姆洛切克。有一天,他抱着大包小包来了,管我叫“伯爵夫人”,我对他说:什么伯爵夫人,傻瓜,你还不知道我们现在是民主制啦。
格托维奇:您的姆洛切克说了些什么呢?
波佳蒂茨基太太:谁,姆洛切克?是的,真太妙了。他受了委屈,说:“伯爵夫人,我可不赞成民主制。”怎么样,啊?说得不坏吧?
一阵开心的哄觉大笑,打断了休卡的话。等到客人们平静下来,他对斯塔涅维奇太太说:
“听我说,卡塔瑞娜。年底,我的朋友们告诉我说,玛利娅死后,您把马列克接过来了。”
“您认为我应该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吗?”
“我信中写得很清楚,我不希望由您来抚养我的儿子。那一封信中我提到了我的熟人、我的朋友们……你接到这封信了吗?”
斯塔涅维奇太太这时已经不再掩饰这意外的来访使她多么不快。她怒气冲冲地、几乎是很粗暴地直冲着休卡说:“不,我什么信也没收到。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便我收到了信,马列克也仍然会留在我们身边。看来,你忘记了,不管怎么说,玛利娅毕竟是我的姐妹。”
在前室里,有一只旧橱柜的门扇发出吱吱的响声。
休卡:他在哪里?
斯塔涅维奇太太:不知道……我早已写信告诉了你,他最后一次来这幢房子里是9月份,起义后不久……
休卡:从那以后你就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啦?
斯塔涅维奇太太做了个否定的表情。
休卡:这就是你能告诉我的有关我儿子的一切情况吗?你听我说,卡塔瑞娜,他才十七岁。
斯塔涅维奇太太:今天十七岁的孩子已经是成年男子了。
休卡:他在干什么?你把他培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斯塔涅维奇太太: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好的波兰人。
休卡:我想象得出你的那种爱国主义。我不难猜想出你把我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不过,有什么办法。要知道,他只有十七岁。可我还是要向你发誓,只要他还活着,我的儿子早晚总还是我的儿子。
他走出住宅。斯塔涅维奇太太没有送他。这时候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瓦卡从里而走出来,安杰跟在他后面。斯塔涅维奇太太心慌意乱地向瓦卡微笑着说:
“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很好。”说完,她就到客人们那里去了。
瓦卡在送安杰,分手时他说:
“我认为这幢房子不能再利用了。”
他房里的收音机开着。正在播放肖邦的马祖卡舞曲。
“莫诺波尔”大饭店的酒吧间。还是克莉斯蒂娜站在柜台后边。马采克·黑尔米茨基呆在她旁边。贝鸟瑞克还在那里。乐队在饭厅里演奏着。已经有了一些华灯初上的热闹气氣。克莉斯蒂娜一边忙着自己的工作,一边显然很乐意地同黑尔米茨基交谈着。他看了看手表,姑娘脱口何道:
“您着急要走吗?”
“不,不过是约了一个人。”
“是女人吗?”
“您不高兴吗?”
“谁?”
“您。”
“我?您约了谁,关我什么事!”
克莉斯蒂娜走到柜台的另一头,兑好一些饮料,递给顾客,然后回到马采克这边来。他继续说:
“您真的没有事吗?”
“我想没有。”
“要是我不相信呢?”
“那请便吧,要是您觉得这样开心的话……”
“那末,我就不相信。您就老在这儿这么呆着吗?”
克莉斯蒂娜拿着高脚酒杯,走出柜台,向一张小桌子走去。她回来以后,就象这一场谈话根本没有中断过似的,回答道:
“一直到底。”
“必须这样吗?老是您一个人?”
“暂时是一个人。十点钟来一个帮手。”
马采克丝毫不想掩盖内心的喜悦。
“那不就行了吗。”
“有什么行了的。要是客人多,就我们两个人也应付不过来。瞧,和您约会的那个女人来了。”
马采克转过脸去。安杰·郭谢茨基挤过跳舞的人群朝酒吧走来。马采克向克莉斯蒂娜挤了挤眼睛。
“没错。我看出来了,您把一切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这么漂亮的小伙子。”
马采克又瞧了瞧郭谢茨基。
“是吗?”
安杰走近柜台。
“走吧。”
“干什么?”
“到那间大厅去,那儿安静些。”
“他说了些什么?”
“走吧。”
“为什么?这儿是最安静的地方。”
“我必须走了。”
他们向大厅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走去。
马采克:怎么啦?这张桌子你不满意吗?要知道这是非常理想的。你不舒服吗?
安杰:你是要走吗?
马采克:你怎么了,刚从月亮上掉下来怎么的?
安杰:你不是要到华沙去吗?
马采克:出什么事了?费洛利安取消了所有决定吗?
安杰:不是。
马采克:那末,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把我看成一个把弄糟的工作扔下不管的人吗?谢谢,朋友。你猜,谁住在“莫诺波尔”这家阔气旅馆的第十七号房间里?就在我们那位公民的隔壁?
安杰注视着朋友。
“一切没问题,马采克。”
这时候,酒吧间里出现了格托维奇,他刚想向柜台走去,但是又转回身,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照了照。
马采克看见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天哪,真是个白痴!”
安杰没有弄明白。
“谁?在哪里?”
格托维奇在镜子前转来转去。
马采克:就是那个家伙。从背后看是一个愚蠢的家伙。
安杰:从前面看也是十足的傻瓜。
格托维奇走到柜台前。
“晚上好,克莉斯蒂娜小姐。”
克莉斯蒂娜:晚上好!还是象平常一样,要一杯白酒加味美思吗?
格托维奇:噢,不。今天换换花样,喝点白兰地。
克莉斯蒂娜笑了起来。
“我看得出来,您一定做成了一宗好生意。”
格托维奇马上显得得意起来。
“是艺术方面的,克莉斯蒂娜小姐,艺术方面的。”
克莉斯蒂娜在镜子里看到马采克和安杰。
侍者给他们送来几个冷盘,片刻间将黑尔米茨基挡在姑娘的视线之外。克莉斯蒂娜于是沿着柜台挪了一点,恰好能看见那两个伙伴坐的那张桌子。她在镜子里看见克从安杰的面前转过脸,向酒吧这边看。
“请问,格托维奇先生,今天谁在我们这儿演出?”
格托维奇仍然兴高采烈。
“出色的演员,出色的!”
波佳蒂茨基夫妇和斯塔涅维奇太太出现在酒吧间门口。肥胖的斯洛姆卡经理,迈着细碎的脚步在他们前面带路。
“请,请到这边来,伯爵先生……”
这时候餐厅的乐队奏起迎宾曲。
新到的这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侍者走到面前,听候他们点莱。
格托维奇登上饭店大厅的舞台,他举起一只手。
“请安静。我们的晚会现在开始。今天我们要庆祝一个伟大的日子,战争结束了。怎样才能更好地来纪念这个节日呢?也许,这位无与伦比的杰出的汉卡·列维茨卡能以她的歌声来做到这一点。”
格托维奇向一位穿着过分袒胸露肩的衣服的苗条姑娘伸出手去。汉卡·列维茨卡在一片掌声中脚步轻盈地登上舞台,唱起一首叫《红罂粟花》(注2)的歌曲,这是一首战争时期最为流行的歌曲。
酒吧间的几乎所有客人都挤在大厅门口,听歌女的演唱。只有马采克和安杰仍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们已经喝得相当多了,但是又要了伏特加酒。侍者把一瓶未启封的酒放在他们面前。
一对朋友走到柜台前。马采克拿起酒杯,端在嘴前,贪婪地吸着伏特加酒的气味。他突然拉拉郭谢茨基的袖口说:
“你还记得吗?”
安杰陷入沉思。他既没有听清马采克的话,也没有听到歌声。而这歌声继续回荡着,在这挤满着名种装束的人群的大厅里回荡着,就象哀哭那些亡灵似的。
马采克走近了一些。安杰用鼻子在吸酒的气味。
马采克:你记得吗?雷瑞依的酒精?
安杰:不记得。
马采克用迅速的动作推动一个个斟满伏待加酒的酒杯,酒杯在柜台光滑的台面上滑动着。
马采克:你不记得了?你记得……
安杰:别胡闹。
马采克:不记得吗?
这时候他将一个个酒杯都点着火。酒精燃烧出均匀的蓝色火焰,象是烈士墓前的长明灯,象是为追悼死者点燃的蜡烛。
“我不记得,”安杰说,但是当马采克举起火柴,要点燃最后两杯酒时,郭谢茨基好象被什么吓了一跳,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酒杯里的酒在燃烧。袒胸露肩的歌女在为牺性的波兰人歌唱。马采克神经质地、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哈哈笑着。
马釆克:难道不记得了吗?维尔卡的鹅。
安杰:等等,让我想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采克:不记得了吗?咱们操练回来的时候。
安杰:是的、是的。44年春天。
马采克:那回咱们真是喝足了。你记得吗,咱们全体都大步穿过了若利布什,好象就应该那样,好象根本没有什么战争。当时,这全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咱们也真走运:没有碰上一个巡逻队。嘿,那一回喝得真够意思!连哈涅契卡也喝了不少。
安杰皱起了眉头。
“可怜的哈涅契卡。”
“真是一个好姑娘。她在哪里牺牲的?是在莫柯托夫吗?”
“不,在中部的一个地方。好象在克罗恰。维尔卡也不在了。咱们当时有多少人?”
安杰俯身在蓝色的火舌之上,叫着名字:
“哈涅契卡、维尔卡、斯塔帅克·郭索布茨基、雷瑞依、加依特克、咱们两个。咱们还活着。”
马采克倒上了伏特加酒。
“所以,为咱们的健康干杯。你知道,安杰,那毕竟是一个美好的时光啊。”
“你是这样认为吗?”
“怎么不呢?咱们过得多好,又有那么好的一些伙伴?难道将来还会有那么好的小伙子和姑娘吗,啊?还有那样的信念!”
“那又有什么用?差不多全死了。”
大厅里仍旧在唱着《红罂粟花》。
马采克:那是另一回事。可那真是一段可贵的时光。咱们喝一杯吧?
安杰推开酒杯。
“等一会儿。首先,咱们那时跟现在不同。”
“比现在年轻。”
“不仅是这样。咱们知道咱们所要求的是什么。”
“对,是这样。”
“也知道别人要求咱们干什么。”
“这我早就知道!能要求咱们干什么?要咱们去死。现在要的也是这个。没问题,这个咱们能做到。”
安杰皱皱眉头。
“不要做怪样,死可不算什么。”
“那要看如何去死。”
“反正都一样。真的,这倒是咱们随时能做到的。”
“难道这还少吗?”
马采克不安地瞧瞧朋友的眼睛。安杰坚定而冷淡地说:
“少得可怜。”
“言过其实了,安杰。对这一切不必太当真。只需要从这场把戏里挤过去。不要上当受骗。也不必苦恼。还有什么呢?”
“也许你是正确的。”
安杰靠近了黑尔米茨基。
“听着,我必须严肃地同你谈一谈。”
这时候歌女正好唱完了。在掌声和欢呼声中,听不清郭谢茨基的声音。酒吧间里点亮了耀眼的灯光。从大厅里又涌进来一批客人。在柜台前挤得严严实实的。马采克和安杰一起走到酒吧间最远的角落去。
安杰:这帮人真能乱喊乱叫!你想怎么样去对付那个人?
马采克:不必担心,我会想法来对付他。
安杰:听我说,这一件事我可是完全对费洛利安负责。
马采克:完全正确。而我对你负责——总是应该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负责的。
安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情况……
马采克开玩笑地在郭谢茨基——中尉郭谢茨基面前垂手肃立。
“报告,一定执行命令。说吧,还有什么情况?”
安杰没有立刻决定是不是说。随后,他猛地挥了一下手,开始说道:
“首先,费洛利安的命令,不让我直接参与这件事……”
马采克感到这不是郭谢茨基打算通知他的主要问题。
“还有呢?”
“此外,我必须离开这儿,而且要快。”
“噢,这倒确实是个新消息。”
“正是这样。我去顶替沃尔克。”
“顶替沃尔克?他怎么啦?”
“我去顶替沃尔克……”
“知道了。那又有什么,就是说,又是一个……”
马采克迅速拿起一杯酒,安杰想阻止他,然后又挥挥手,似乎是说:喝吧,反止一样。
马采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中尉郭谢茨基先生要到大自然去,那么准尉黑尔米茨基该怎么办呢?
他瞧瞧自己的周围,一瞬间,他的目光与伶俐地在柜台边招待客人的克莉斯蒂娜的目光碰上了。马采克热情而快速地说道:
“我说,安杰,两小时前我告诉过你,没有人在等我。记得吗?我告诉你,这是真话。没有人。你能把我带走吗?”
郭谢茨基的眼睛变得温和起来。
“你当真吗,马采克?”
“当真?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什么是当真的,但是我习以为常了。你要带我走,我就跟你一起去。你什么时候走?”
“早晨四点半。为了解决那个家伙,你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时间太少……等一等,等一等。这儿的追悼宴会大约十一点左右开始,会延续那么个……”
“三小时。”
“三个小时……未必。不管怎么说,他反止要回房间的。总之,这活儿轻而易举。”
“那好吧,马采克,再会。当心点……老头子,别坏了事儿。”
安杰穿过人群,向门口走去。剩下了马采克一个人。他一直目送着郭谢茨基,直到看不见他为止。
黑尔米茨基一只手托着脑袋,坐在那里沉思。然后他拿起酒瓶看了看,瓶里已经空了。马采克站起来,向柜台走去。柜台旁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人。他就站到柜台的最旁边,离饭厅门口不远的地方。克莉斯蒂娜发现了他,但是过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微微地笑了笑。
“剩下您一个人了?”
“嗯!您的帮手什么时候来?十点钟来吗?”
克莉斯蒂娜拿起一只杯子,迎光査看了一下,看是否冼得干净。
“是的。”
马采克:那么十点半您总可以有空了?
她没有回答。他们互相站得这么近,以至姑娘脸上可以感觉到马采克热乎乎的呼吸。
“您就说,感觉不舒服,比如头痛什么的……”
有一个人从柜台另一端招呼酒吧女郞:
“克莉斯蒂娜小姐!”
克莉斯蒂娜正要向招呼她的人走去,但是马采克拦住了她。
“他们可以等一等……”
这时候另一个人在叫了:
“我要结账。”
马采克还是不放姑娘走。
“没什么,没什么。让他们等一会儿。”
但是,正在招唤的那个显然是个固执的人。
“我要结账了,”他重复了一次。
于是,克莉斯蒂娜离开了马采克。她走开的功夫不大。当她回来时,马采克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么,您到时候能走得开吗?”
“就算能,那么怎么样呢?”
“我就住在这个‘莫诺波尔’饭店里。”
“真的吗?您应该认为自己很走运。”
“二楼,十七号房间。”
“真的吗?”
“您可以核对一下。”
“很抱歉,我只管核对账单。”
“只有账单?”
“这就够找呛了。我的账单总是核对不上。”
“您真是只核对账单吗?但这一次,假如您去核对房间的话,一定会对上的。怎么样?”
“怎么样?”
“我敢说,这些紫罗兰的香气越来越好闻了。十七号,二楼。十点半……我等着。一言为定。”
克莉斯蒂娜走到电炉前煮咖啡。在黑尔米茨基说最后几句话的同时,响起了蒸气的咝咝声。一直在这儿的贝鸟瑞克,叫着姑娘,但是她没有马上走过去。
她站在电炉旁边,目送着离去的黑尔米茨基。当马采克走出酒吧间消失在饭厅里一对对跳舞的人群中间时,克莉斯蒂娜突然象小孩子一样冲他背影扮了个鬼脸,然后径直地向贝鸟瑞克走去。
“编辑先生。”
“哦,克莉斯蒂娜小姐。”
“这是您的账单。”
“哎呀,等一等,等一等。”
特列夫诺夫斯基从饭厅的深处向酒吧走来。
贝鸟瑞克发现了他,迎上前去。
“噢,我还以为这是谁呢!玩儿得怎么样?”
特列夫诺夫斯基照例摆足了架子。
“请原谅,我在这儿有公事。”
“我看得出来,尊敬的市政府是看不起报界的。事实如此。”
“我对此一无所知,”特列夫诺夫斯基冷冷地回答说。
“是这样吗?没有送给我宴会请帖。”
特列夫诺夫斯基立刻打起官腔来。
“编辑巴夫利茨基收到了请帖。”
“巴夫利茨基!巴夫利茨基!而编辑贝鸟瑞克已经算不上数了。”
“请原谅,客人名单是市长亲自审定的。”
“当然,当然!”贝鸟瑞克突然叫喊起来,“同行斯文茨基。”
特列夫诺夫斯基以蔑视的眼光打量了他一下。
“不,是市长斯文茨基先生,市长先生……”
记者恍然大悟,他站了起来,不无讥讽地瞧了瞧特列夫诺夫斯基。
特列夫诺夫斯基有点局促不安起来。
“您干吗这样瞧着我?”
贝鸟瑞克不慌不忙地拿出手帕,痛痛快快地擤了擤鼻子。
“不,没什么。我不过是有了一个念头,它也可能引起您的兴趣。”
“我?恐怕您错了吧。”
但是尊敬的市政府的秘书还是向这个市报界的代表提出了问题:
“究竟是什么念头?”
贝鸟瑞克一边瞧天花板,一边继续擤鼻子。
“什么念头?我知道?只是区区小事。假如我的同行斯文茨基……”
克莉斯蒂娜站在柜台后面,用责难的目光瞧着贝鸟瑞克。
“编辑先生……”
记者没理睬她。
“是这样,假如我的同行斯文茨基——或者,假如您坚持的话,可以说我以前的同行斯文茨基——到华沙去,那么他会把现在的秘书带走吗?”
特列夫诺夫斯基哆嗦了一下。
“什么,什么?带走还是不带走?您知道些什么情况吗?”
贝鸟瑞克对自己的话所引起的效果很满意,于是嘲弄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装出准备要走的样子。
“贝鸟瑞克什么都知道。”
“但是知道什么,什么呢,真活见鬼。您到底能不能说出来?”
贝鸟瑞克意味深长地瞧了瞧柜台那面。趁特列夫诺夫斯基还没来得及弄请怎么回事,他已经溜到柜台那里去了。
“该死的!”特列夫诺夫斯基骂了一句,急忙跟上贝鸟瑞克。
这时贝鸟瑞克正向克莉斯蒂娜要酒。
“克莉斯蒂娜小姐,请来两份乌兰酒。”
克莉斯蒂娜正要说结账的事,但是贝鸟瑞克严厉地瞪了她一眼,重复说:
“两份乌兰酒,克莉斯蒂娜小姐。”他朝特列夫诺夫斯基那边把手一摊,意思是在邀请他:“咱们来喝一杯!”
特列夫诺夫斯基嘟嘟哝哝地说;
“我的宝贝,我在这儿有公事,市长先生呆一会儿……不。我不能喝。”
贝鸟瑞克擦了擦手掌。
“为了部长的健康,有公事在身也可以喝一杯。”
特列夫诺夫斯基呆若木鸡。
“什么?不,这……这是真的吗?”
喝了酒以后,记者向对方挤了挤眼睛说:
“啊,贝鸟瑞克什么都知道。亲爱的克莉斯蒂娜,亲爱的……”
但是特列夫诺夫斯基忍不住要弄清楚一切。
“调哪一个部门?”
“卫生部。”
特列夫诺夫斯基想了想:
“不坏。不过,依我看,外交部就更好。”
“嚯,嚯,嚯。他也会这样希望。那咱们为外交部干一杯。”
“但是,但是……您以为他会带我走吗?”
“会的,会的。狗屎总是浮到上面去的。”
特列夫诺夫斯基有点喝醉了,满足地傻笑起来。
“您瞧着吧,过五年会怎么样!”
“等着瞧吧。来,为你的五年计划干一杯!”
经理斯洛姆卡在前厅亲自迎接新到的客人。今天晚上,他想在外貌上显得特别庄重。所以他不时地走到大镜子前,抿平本来就梳得光光的黄头发,正一正紧紧地系在他肥壮脖子上的蝴蝶领结。
看门老头跑到街上,去给斯文茨基的小汽车开门。市长先生在几个人伴随下走进大饭店。他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他尽量显出民主的风度,也就是说,尽量迎合时代的精神。
“过得怎么样,斯洛姆卡先生?”他几乎是象见到老朋友似地问候经理。
“我永远称心如意,市长先生。”
“你们瞧,先生们,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位不抱怨生活的公民。”
斯洛姆卡被斯文茨基的腔调弄得稀里胡涂,他极力凑近市长的耳朵说:
“请原谅,市长先生,”他小声说,“报社编辑巴夫利茨基先生我是认识的,但是这另一位先生是谁?”
斯文茨基和陪同人员朝宴会厅走去,斯洛姆卡经理小步跟在他们后面。
斯文茨基边走边回答说:
“卡利茨基先生。”
“可是很抱歉,我不知道他的职务。”
斯文茨基爽朗地笑了起来。
“噢,原来你问的是这个。喏,假如您认为头衔是这么重要的话,那么从今天起您就可以称我……”
斯络姆卡急不可待地问道:
“称什么,市长先生?”他打断了斯文茨基的话头。
“很抱歉,亲爱的斯洛姆卡先生,就称部长吧。”
经理几乎绊了一下,差一点没摔倒,这个消息给他的震动就是如此巨大。
“小心点,斯洛姆卡先生,”斯文茨基满意地笑了笑。
宴会厅里,水晶玻璃的枝型大吊灯灯火辉煌,除了两个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外,尚且空空荡荡。
“看来,我们先到了,好极了,斯洛姆卡先生。”他指指摆满各色佳肴美馔的桌子说。“这非常出色。特列夫诺夫斯基先生在什么地方?他来过这儿吗?”
“来过,市长先生……请原谅……部长先生。特列夫诺夫斯基先生亲自检查过的,而且表示了称赞。”
“他究竟到哪儿去了?”飞黄腾达的部长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他应该守在这儿。”
而在这时,特列夫诺夫斯基在酒吧间里正在把自己心里?
细节小记
𝓘:共产党书记斯祖卡在电影中段跟他亡妻的妹妹说话,他写信让亡妻的妹妹,不要去养他的儿子马雷克,因为他知道亡妻的妹妹是个国家主义者,会把儿子带上歪路,但亡妻妹妹还是还是假装没有收到信坚持养了,听她的语气果然就是把儿子培养成右翼人物了,描述中的儿子与主角同龄且名字相近,当时就觉得是在明示主角就是书记斯祖卡儿子即将上演弑父情节。结果到结尾也没有明确表明是否是,审讯另外的一个人也是17岁,拒不承认自己与右翼组织的联系,该隐藏谜题如整个时代背景一样强不确定性。但这不影响主角马契克杀了斯祖卡后,书记缓步走向马契克并长久将马契克抱在怀里的结局是俄狄浦斯式的。
𝓘𝓘:主讲人总结时提到了就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主角马契克在跟他的短暂情人聊天时,情人问他为什么要一直戴墨镜,他很轻松的说,只是因为他之前在下水道呆了很长时间,而《下水道》是导演安杰伊拍摄的前一部直接描写战争的电影。轻描淡写的战争回忆与战后创伤,很难让人不想到塞林格的九故事里的《抓香蕉鱼的最好日子》:“你知道西摩的,”女孩说,腿又架了起来,“他说他不想让一群傻瓜盯着他的文身看。”《香蕉鱼》主角西摩因为战争腿受伤了,但他只是告诉小女孩不想别人看到腿有纹身,和该片主角马契克动机也类似。主角越是漫不经心地讲一些战争回忆,我们就越觉得,好残酷,事实情况真的会比这个要残酷的多,让他们只能用近乎童真的方式表达出来,否则只能失语。漫不经心掩盖创伤反倒更想让人流下眼泪,这种感觉,看《灰烬与钻石》的时候也有。
𝓘𝓘𝓘:主角在和酒店认识的短暂情人要别离时,在教堂门口发现了碑文You are as a torch blazing with flames / burning rags fall about youflaming / you know not if flames bring freedom or death will all that you cherish be lost in ashes will there be among the ashes a sparkling diamond the dawn of everlasting victory.并由情人朗读出来也是很震撼的场景,自由与命定,象征着时代洪流裹挟下他们既有在窗口期一枪就能改变风雨飘摇波兰政局的可能性与政治希望,但也有小个体甚至无法掌控属于自己的爱情、生死、别离,最后还是赶不上火车的无力感。
btw白马出现据说象征死亡,但白马出现我只觉得有些悲怆中带着浪漫,好美。
主角的搭档也非常有意思,担当黑帮电影中的成熟大哥角色,和主角在语言碰撞中说出了很多有意思的话。当然整部剧节奏都松弛有度,非常精彩。
第24届法罗岛电影节第4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主竞赛单元的《灰烬与钻石》,下面请看场刊影评人们毁誉参半的评价了!
@Rightchi
有点受不了中间那段念诗。
@小植野
喜欢烟花绽放的那场戏,电影用个体的命运呼应整个国家的去路,然而在时代下个人的消亡对于历史的进程产生不了多大影响。另外演员水平是有点参差不齐的。
@脏脏豆
1.烟花与水中倒影的尸体2.倒置的耶稣3.窗户打开猛然的一道光,与灰尘中的「钻石」4.A大调5.床单绽放血花,在垃圾堆中呻吟但是幸福的男人。
@米米
“火焰,你不知道到底火焰 ,带来的是自由还是死亡 。耗尽你所有最珍贵的东西 ,只残留下了灰烬与喧嚣。”
@donnie
反英雄主义中的绝美。暗杀的那一刻,烟花升起。倒吊人之下,遭遇死于自己枪口的亡灵。深深吻别,在她逃离之前,而后白马入境。
@Joyside
或许教科书中对瓦伊达的作品评价有失公允,但有几分却是一针见血:对于社会制度的批判,一种对于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诘问与反叛,那些意味深长的构图:倒挂耶稣等皆是宏大磨难与诗歌的隐喻,历史的尘污使旁观者只能欣赏美妙,却无法亲身了解切肤之痛,只能囿于史书上的注解。
@小宁波
脚下是铺满灰烬的狼藉大地,覆盖了刻满文字的石碑,任人撩拨也难现真迹,意喻面如死灰的人类文明史。抬头便是布满星辰的苍穹,散发如钻石般耀眼的光芒。倒挂的基督像既是颠倒世界的外化,又被寄寓翻天覆地的火种。瓦伊达用镜头静静凝视着每一樽死亡,渐渐拉远,直至与波兰大地血肉交融。
@消亡之人
灰烬这一意象用得太好了。你看到一次又一次无谓的死亡和随之而来的燃烧,是吧台上敬给死者的酒,是教堂里祭奠死者的烛,是不知在庆祝什么的散落的烟花,可是死去的人们甚而没能有过这一刹光华。 说什么钻石。钻石不也是可燃的吗?如果生在熊熊烈火丛中,又有谁能避免化为灰烬呢?片尾日光照耀在女主角身上,都说她是钻石,可她不也转眼就被拉进那篇废墟与点火之人共舞吗? 在宴会之中挥洒灭火器,转眼跌跌撞撞地踏进大雨中,也有过一瞬以为至少有一个人把他身上的火熄灭了。 可是没有。 都是要化灰的。 “我或许可以改变这一切”。这样的想法似乎就是人们自燃的起因。
@热情华夫饼
意向用得既精确又生动,教堂里倒挂的圣像,白色床单围成的血腥迷宫。一场革命过后,有人自封为点火者,坐享胜利果实夜夜笙歌,有人注定成为灰烬穷途陌路,到底谁才是背叛者,谁又会做谁的掘墓人。顺便一提,总感觉娄烨拍兰心可能参考过此片。
#FIFF24#第4日的场刊将于稍后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刚开始看电影,就发现主角长得好像我硕士时曾经认识的一个网友啊!哎呀,脸庞很有魅力很有吸引力的那种。
而马切克身上也散发出一种处在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迷人气息。举手投足之间很有男人味儿的成熟和悠然,而悠然在下一刻又变化为调皮表现出来。是啊,就算他经历过战争和起义,他毕竟只有17岁啊!懒洋洋躺在草地上,似乎对下一刻需要拿枪指人没有什么概念的样子。
邂逅爱情后,马切克产生了变化,不想杀人了。这里就点出了爱与迫害的对比这一内涵,战争所带来的矛盾在这个男孩身上深刻地体现出来。他在杀死党组书记时,党组书记扑向他,他也顺势接住,突然空中绽放的烟花,仿若他心中无尽的彷徨在刹那间无处释放而爆发。
题目叫作《灰烬与钻石》,马切克在影片中与爱人所吟墓碑上刻的诗时有讲到,那是一首很美很好的诗。片尾马切克在垃圾堆中痛苦死去,这痛苦在一个年轻的英雄身上,看得人心碎……
整部影片基调是有些超现实主义的,有些评论说比较混乱。但恰恰是这样混乱的场景和夸张的动作,还有人们各种各样迷离的神情,才使我们在观影时百感交集地体会到那段时间波兰政坛和社会的混乱形势。
摘录下这首诗:
“ 犹如火花
从你身体里崩发出来
四散纷飞之时
你也身不由己的燃烧
本想寻觅自由之身
却命定一切拥有变成失去
只剩暴雨和灰烬
然后永坠深渊
昏迷不醒……
永远胜利的时刻
在灰烬底部的深处
闪烁着光芒
那是残留下来的钻石 ”
——波兰诗人 齐普利安·诺尔维特(Cyprian Norwid)
東歐電影無機力量的又一例,光之陰影直接切割建築也切割人物關係。「沒有人在等你,你為何還要留在這?」「我也不知道。」
瓦伊达"战争三部曲"终章。1.战后的波兰,自相残杀又起,依然充满无尽苦难与迷茫的前途。2.英年早逝的齐布尔斯基获"东方詹姆斯迪恩"美誉,蹒跚穿过原野的死亡之舞呵!3.废墟中倒悬的耶稣,想及[地下]。4.吧台上的杯中火焰,烛照出纠结的内心。5.伴着喜庆的烟花,斯楚卡猝然倒向刺杀者怀中。(8.5/10)
这种泛着强烈虚无主义色彩的作品真是心头大好。能读到瓦伊达对波兰现状的失望与前途的悲观。旧时代精英们在破落宅邸里舞蹈,想着如何与共产主义者速求共眠求得半点残羹冷炙,只留下刚刚走出废墟老城下水道的底层年轻人在和平年代流尽鲜血。影片并不因为解冻的大背景以及延续了前两部抵抗组织的视角而有所偏倚,本质来说,杀手与刺杀对象都是为了波兰民族的自由,只不过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这意识形态的分歧却导致了故事中的人们被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玩笑。年轻人只是想拥有爱情,却不幸沦为两个阵营暗战的牺牲品,他的牺牲,他的杀戮,最后都成为了毫无意义的举动。火焰将人们引向自由或死亡,但无论何方,灰烬永远只是被人遗忘的灰烬,而非夺目的钻石。
用一个人的命运来反衬国家,和后来的同流者很像,演过手稿和一代人英年早逝的齐布尔斯基把那种爱情政治矛盾又复杂的心境用戴墨镜串起了战争三部曲,开头结尾死亡的荒谬误杀与被杀在垃圾场废墟终结。神来之笔的惊喜镜头也很多,点题诗雨中白马倒挂耶稣酒杯火焰,刺杀后胜利的烟花。资料馆瓦伊达回顾展。
犹如火花 从你身体里崩发出来 四散纷飞之时 你也身不由己的燃烧 本想寻觅自由之身 却命定一切拥有变成失去 只剩暴雨和灰烬 然后永坠深渊 昏迷不醒 永远胜利的时刻 在灰烬底部的深处 闪烁着光芒 那是残留下来的钻石
印象最深是丰富的影像层次。酒馆中的暗杀计划,宴会上的灭火器混乱,死在凶手怀里,背后是庆祝波兰解放的烟花绽放。疯疯癫癫的小人物,戴墨镜因过去常在下水道,下水道里倒悬的耶稣,内心斗争时身后的白马,纷飞白床单上的渗血,挣扎着在乌鸦盘旋的无边垃圾场上死去。这个时代无对错,灰烬之下有钻石。
#重看#4.5;不惟三部曲里艺术成就最高,且与前作呼应;“战胜”后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国破山河恨别惊心,灰烬废墟之上如晨星闪烁的钻石清辉,寄寓微茫希望的爱情之光(姑娘开了美如画的窗,天光直贯天顶澄明);突现的白马,璀璨的烟火,群鸟的悲鸣,踉跄如《筋疲力尽》的结尾。
三部曲落了一部没有看,不过按照这个时间顺序讲下来,第三部《灰烬与钻石》这种对战事整体的反思、迎接未知黎明前的彷徨,真是收尾收得太棒了。一部电影有个美得沁人心脾的姑娘是有多重要呢,她就等于最后照进屋子里的那束光
看了一半,非常佩服瓦氏走钢丝、把握尺度的精准。想起一个笑话:二战结束后一个波兰农村老太看到街上贴着的照片,就说像自己的外甥。别人训斥她:瞎说什么,这是斯大林同志!老太:他是干什么的?答:他赶跑了纳粹。老太急切地问:他能不能把俄国人也赶跑啊?
8/10。瓦伊达也曾是非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成员,对这个公然反共的主角以魅力难忘的人格塑造暖味肯定了非共产领导的抵抗运动。巴洛克式废墟场景犹如战后波兰人灰烬烧伤的精神迷茫。对暴力和死亡疯狂又华丽的渲染:倒在教堂门口的着火遇害者,点燃酒杯追忆逝去战友,倒挂耶稣像,与烟火形成巨大的悲剧力量。
叙事节奏小问题在群像人物关系和摄影情境出色表达下渐渐被忽视掉,整部片如同不断收紧的渔网将所有人物对社会变革的恐慌情绪细致地表现出来。个人对国家命运的对立面贯穿其中,个人理想在人心谎言面前消逝如灰烬,闪耀出钻石光芒的假象,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最终在权力欲望的争斗中普通个体无力反抗。
9.2/10。①反抗组织刺客马契克和一同伴刺杀工人党新的地区书记斯祖卡的多线交叉凶杀案,主要聚焦于刺客、书记、民主人士、百姓等同在宾馆的24小时内的各种暗流汹涌和最终爆发。②二战结束却又被苏联掌控,波兰不知去向何方,因此情节上弥漫着对这种同胞自相残杀感到迷茫的氛围,不管是文本上近乎俄狄浦斯的凶杀(如:斯祖卡逃走的儿子是反抗组织成员,和马契克年龄相近;马契克和斯祖卡皆品德良好;被凶杀后斯祖卡抱着马契克)还是影像上破败的废墟置景和倒挂的耶稣皆是这种氛围的渲染与体现。③灰烬是糟糕的大环境,钻石是大环境中闪耀的爱情与人性。④暗杀斯祖卡那段前景凶杀后景放烟花的景深镜头甚妙,反衬出了迷茫。⑤高水平的典型黑色电影式低调打光和暗调摄影。⑥作为传统情节剧,叙事节奏较平淡;大量使用景深镜头和仰角作用不大。
稍显做作,疲乏说教。相比皱着眉头的瓦依达,更喜欢灵机一动的扎努西。
战争刚结束,斗争才刚开始。任何时候自由和爱情都是奢侈品。另,摄影的确很棒。
马契克这个角色太有力了,外貌特征和性格互为表里。还不时地表现出17岁应有的幼稚和冲动,实际上完成了斯祖卡儿子的角色
第一部瓦伊达。伏特加杯中火焰,倒悬的耶稣前景,吻别后的白马,枪响倒地升起的烟花。
波蘭JAMES DEAN?我暈!
瓦伊达比基耶有胸怀,齐布尔斯基像罗大佑,烟花下的一枪是影史的伟大瞬间。晨光里的一支舞,对华沙与那些死去年轻人的追思,所有人都活在历史的创口中,太伤感了。
瓦伊达第一次转型作品,从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转向美国黑色电影与黑帮片;旨在“表达强烈的情感”。剧作集中在24小时中各方政治势力的暗战。问题在于理念先行,又过分强调其中概念化的题旨,前半部很不错的惊悚片气氛在后半部散了架。机位较低,画面结构比较精细。倒挂的耶稣像、白马、欧洲胜利日的烟花
4星半,前半部分《游戏规则》后半部分新浪潮,波兰战后的一片倾颓废墟,倒挂的耶稣基督。钻石化为灰烬,糟粕被当成了钻石。苏维埃政权的随之入侵。依然是瓦伊达一贯的主题:被体制异化者的觉醒与毁灭。无论是深焦摄影还是场面调度可见:瓦伊达擅长从美国电影中进行借鉴,但他并不是一个“作者”